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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兀的停了下来,冯垠海心头一震,一掀车帘,果然看见铁路两边的雪地里,涌出来一列又一列的士兵,他们枪上的刺刀,反射着雪光,泛出了无数点冰凉的寒意!
一道接一道的车门,“嘎”声阵阵的被人强行打开了,实枪荷弹的士兵便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冯垠海也不慌张,打头的那名军官他自然是认得的,他目光炯炯的望着他,只可惜那人对他却没有半点兴趣,甚至连看也懒得看他一眼,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一名男子的身上,那名男子,靠窗而坐,宽大的军帽将他的整张脸遮盖得严严实实,虽说看不见他的长相,但那身形,还有那身军装,却很容易的就泄漏了他的身份,那名军官直径走到了那男子的身边,冷笑道:“少帅,表少爷派属下接你来了!”
那名男子稍稍迟疑了一下,这才仰起头来,刺目的灯光下,一张全然陌生的脸落入了那军官的眼中,那军官立刻就像踩到毒蛇一般,尖叫了起来:“你,你是谁?”
太城的街道,依旧是熙熙攘攘,虽说天已经黑了,可道路两边的小商小贩们,还是点起了一盏盏昏暗的煤油路灯,吆喝着招揽客人,江策坐在一家卖汤圆和桂花糊的小店里,叫了一碗芝麻馅的汤圆,只吃了两口,就没了胃口,他一天水米未进,身体里早就空泛得连一滴水都不剩,但那双眼睛却还是精光闪闪,没有一丝倦意,他身穿一件厚布长衫,头发高高的扬起,那神情,仿佛在等着什么人似的!
不一会儿,五六辆载满士兵的军车呼啸而来,行人纷纷避让,那几辆军车,在这家小店前停了下来,几个一身戎装的中年男子,飞快的跳下了车,他们急急的奔到了江策的身边,只呼了一声:“少帅!”后,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江策并没有看他们,他只是拿起了调羹,吃下了一个滚烫的芝麻汤圆,他一点一点的嚼着那个汤圆,直嚼到那些甜味全都不存在了,直到那一团软软的东西顺着他的喉咙艰难的坠落时,他才淡淡的问道:“大帅的灵柩进城没有?”
“刚送进大帅府,还好我们去得及时——”一句话未说完,江策立即就“啪”的一声将那碗汤圆掀翻在地,他看着那只白瓷碗的碎片,冷冷的说道:“若有一点闪失,你们全部都拧着头来见我!”
昔日富丽堂皇的大帅府,今夜一片刺白,高高的围墙上,早就蒙上了一层惨白的布帘,府内各处,更是挂满了白幡,大堂内哭声震天,江天杨身前妻妾成群,如今也只留下一堆悲声痛哭的孤苦女人,开完会后,江策一个人静静的站在灵堂之外,触目之处,除了刺目的白色,还是惹人心伤的白色,他只是站在那里,好像并没有走进去的打算;冯垠海脚步趔趄的走到江策的身边,江策看见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血口,于是叹气道:“还好,你回来了!”
冯垠海苦笑道:“你不在车上,他们当然不敢动我了,何况后来还有人来救我呢!怎么样,打算在这两天动手吗?”
江策重重的一点头:“没错,父帅大殓,他们谁都得来,来了的只有死路一条!”
冯垠海摇头道:“看来又要忙乎两天了,我想,在这个时候,你最需要的,可能是这个东西了!”
一个淡黄的信封在冯垠海的手中上下摆动着,江策看着它,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鬼东西?”
冯垠海一本正经的回答道:“一封信啊!飘枫小姐写给你的信!”
江南自古多雨,北地却是冰雪的王国,下半夜里,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它们沙沙的打在屋梁上,像情人间低低的呢喃!江策换了居家的衣裳,在灯下展开了叶飘枫写给他的信,真是字如其人,那纸上一行一行的字,是一手清丽的簪花小楷,看上去柔弱,实则刚强有力,江策看完之后,忍不住掩面叹息道:“真不愧是将门之后啊!”
他的心里,有一些喜,又有一些忧,喜的是叶飘枫的聪明,居然能与他的计划不谋而合,忧的也是她的聪明,因为她既然敢如此的冒险!
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江策在心中暗暗的喝了一声彩,这法子,只怕会搅得叶开颜人仰马翻了,想到叶开颜居然也会被人狠狠的摆一道,江策沉甸甸的心情一下子舒缓了不少,他一天没有吃东西,本来没有一点胃口,此时却忽然觉得腹中饥饿,叶飘枫的信,好似给他注入了无限的活力,让他的整个人脱去了抑郁的枷锁,顿时就复苏了过来!
江策的手,轻柔的从那信纸上缓缓的摩挲而过,最后居然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副官端着夜宵,敲门而入,江策看着他手中端着的那张红漆托盘,见里面摆放着的四五个小碟子,装的居然是非常精致的西式点心,还有一杯散发着热气的牛乳!
在淡黄的灯光下,原本洁白的牛乳已经变了一种颜色,呈现在叶开颜眼前的,是一种难看到了极点的土黄色,好像这杯牛乳已经变质了,坏掉了似的,叶开颜看着它,胸口忍不住一阵作呕,当下就厌恶的挥了挥手,叫婢女将那杯牛乳给撤了下去,她头痛得厉害,体温也有些不正常,她知道,自己大概是病了,被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叶飘枫给气疯了,气出了病来——
她居然敢装扮成她的模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叶子青!她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想到这里,叶开颜的头疼得越发的厉害了起来,窗外簌簌的雨声,仿佛浇在她的身上一般,让她遍体生凉,是的,她是真的生病了,被叶飘枫给气病了!
她一时有些不敢接受这样的事实,她原本以为,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但是,这几天来,好像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脱离了她的手掌,让她猜不出也摸不透,所以,几乎从来也不生病的她,居然莫名其妙的病倒了!
虽说不是什么大病,但前来给叶开颜诊断的,却是江南城里最好的大夫,经过一番仔细的检查后,那医生只说是受了风寒,给她开了几副药后,这才躬着身子,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叶开颜的房间,大概是冒雨前来,这位医生穿着的一件长衫,下摆处既然给雨水浸湿了一大块,叶开颜一不小心瞧见了那一大片的水渍,心下更是恶心难当,只恨不得放一把火,把她所见到的一切全部都烧掉了,才肯舒坦似的!
服过药后,叶开颜昏昏沉沉的睡下了,伴着细密的雨声,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除了一树又一树的梅花之外,其它的什么也没有,即没有人,也没有声音,只有各种各样的梅花如同展览一般,依次在她的梦里骄傲的开放着,也不知道到底预示着什么?
直到拂晓时分,那雨方才停歇了下去,叶开颜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时间就这样慢慢的走过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恍惚中,总有一股吵吵闹闹的声音,轰轰的在她的耳边萦绕着,她就这样被吵醒了,她的起床气向来就大,何况身子还有些不爽,所以,她立刻就喊来了严管家,气急败坏的问道:“是哪个不怕死的,在这里嚷嚷?”
严管家面露难色,支吾道:“是学堂里的学生在我们府前请愿,大概是,是想小姐发表什么,抵制东洋人的声明吧!”
叶开颜目露凶光,抓住被角恶狠狠的说道:“这些学生,一天到晚吃饱了撑着,只会给江南添乱,不弄死他们几个,如何压得住这股歪风,严管家,你让陈大俞带人,只管给我赶,给我打,开枪也可以,我看这帮学生还敢不敢乱来!”
那阵喧闹声,来得那么突然,叶开颜一下子就醒了,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昏暗的阳光,从鹅黄色的窗帘布上,微弱的透了进来,那些苍黄的光影,叫叶开颜知道,天已经大亮了!
虽然门窗紧闭,可那些声音,却还像是在耳边响起似的,清晰可闻,那样的嘈杂,那样的混乱,也不知道,外面是怎样的一种情形?那些闹事的学生,不是已经叫陈大俞带兵给赶走了吗?怎么外面还是这样吵呢?
叶开颜以手撑头,按铃叫了婢女进来,婢女小珍迈着低微的步子,走到了她的身边,欠身道:“小姐,要奴婢伺候您起床吗?”
叶开颜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说道:“你出去看一看,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珍恭敬的答了一声:“奴婢这就去!”于是立刻就走出了叶开颜的房间,屋外,雨虽然停了,可天还是阴惨惨的,那样重的黑云,仿佛压在人的头顶一般,叫人透不过气来,小珍本就身材瘦弱,映着这样的天色,越发显得可怜见,她一路走过,大褂叫风吹得纸片一般,贴着她单薄的身子,没了形状!
下房的丫头正在清扫花园,见她来了,便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笑吟吟的问她道:“小珍,一大早的,你领了什么差使啊?”
小珍一边走一边回答道:“外面这么吵,小姐让我出去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丫头听得她这样说,眼神警惕的四下打探了一番,见周围并没有其他的人,立即便神神秘秘的凑近了小珍的耳朵,压低声音问她道:“小姐还没有看今天的报纸吧?屋里的电话,是不是也被切掉了?”
小珍懵懵懂懂的一点头:“昨夜小姐的身子有些不爽快,闹了大半宿,现在还歇着呢!哪里会看什么报纸啊!夫人怕吵着小姐休息,电话自然也被切掉了!咦!你问这个干嘛?”
那丫头最是八卦,当下就一拍手道:“难怪没什么动静,你不知道吗?出大新闻了,听人说,报纸上登了,说我们府里的大小姐并没有死,还活着呢!”
小珍的心,不由自主的“咯噔”了两下,她睁着乌黑的眼睛,不敢置信的问道:“不会吧!一大早的,你不要在这里疯言疯语,小心叫小姐的人听到了,剪了你的舌头!”
那丫头一甩辫子道:“下房的人都知道了,就你们上房的人小心怕事,才会被蒙在鼓里,你在屋里是不知道,刚刚我们府前,真个是血流成河啊!那些学生们,死的死,伤的伤,抓的抓,唉呀!真是造孽啊!你现在出去看看,那些血,用水都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