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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 五十六岁 沸腾的大锅
Those dark personal feelings mingled with criticism burst out like these wage breaking out while the drainage is suddenly busted。 It might spout very high; as if it were eruptive fountain。
在朋友间流传的戴西落难的故事里,她的苦难好像全是〃文化大革命〃中的事,或者是我们习惯地这样想,在我自己的印象里,1966年以前全是阳光明媚的日子,那些好日子,直到1966年的夏天,才像水龙头一样被关上了,像一个魔法时刻。等到此刻,我在戴西临终前,在中正的帮助下整理她的年表时,才发现事实远不是这样。
事实是,五十年代是一口在柴火上被烧着的大铁锅,锅里的水早已被慢慢加热,从温凉变得烫手,只是大多数人浑然不觉。直到1966年的沸腾,变得不可收拾了,才让人大吃一惊。
在戴西身上开始的,要早得多,人们对他人的仇视和虐待在戴西的经历里,早已开始热身,到〃四清〃运动开始时,已接近疯狂。
按说,在1963,年五十五岁的戴西,已经到了法定退休年龄,当地从农场被调回办公室,把她放在打字员的位置上,她以为这就是退休的前兆了。可是事情并不这样,过了不久,她又被调到外贸职工业余大学去教英文。
她开始是希望退休的,这样可以离开每日对戴西来说已经身心交瘁的〃上班〃。可当党支部书记告诉她马上去业余大学报到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只有服从这一条路可以走。于是她去了业余大学。
她一定也想过怠工的,所以她强调了自己从来没教过书的事实。于是她先被安排到李老师的班上去听课,向李老师学习教学方法。然后,戴西想要好好地教书,于是她小心地吸取了李老师的优点,又加上了自己的长处,还运用了早年学习的心理学知识。这样的教学法很快受到学生们的欢迎,可是戴西马上就发现李老师对她的痛恨,特别是他班上的学生开始越班来听她的课以后,她意识到,那是一个老师对另一个同科老师的嫉妒。可没有在意。
〃四清〃运动开始时,首先因为戴西大夫的问题,她成了靶子。从北京来的〃四清〃工作组来到业余大学以后,第一个就选中了戴西。他们刚开始一点不了解戴西,于是,工作组利用了戴西丈夫的判决书。他们认定戴西是吴毓骧后面的指使人,男人死了,戴西却因此得到解脱。
不久,我意识到他们深感兴奋的是,他们想要我交代我自己的罪。每个下午,我们系里的两个老师,其中一个是党员,一个还不是,就会把我叫到一间小房间里去,连着几小时对我严加盘问,就像拿我做BBQ 的烤肉。他们告诉我一定要好好交代一切,然后,到傍晚时,我就得把我说的都一一写下来,第二天带着去上班。他们总是要我承认那些我从来没做过的事,要是我说我不知道,他们就说我抗拒交代。这样的情形一天又一天地过去,有一天我不得不去看医生了。医生认为我已经精神过劳,他很同情我,于是给了我一些药。我吃了他的药,发现自己在下午审讯的时候居然也昏昏欲睡。而后,我再也得不到那些镇静剂了!在晚上时,老师们开会讨论怎么使运动进行下去,我不能去开会,因为很可能他们要讨论到怎么对付我,我被送到小房间里关着,等会议结束以后,我才能回家。有一天,我在小房间里等到很晚,一直没人来通知我回家,原来他们都早开完会回家了,只是忘记我还在小房间里等着!
我晚上回家,就用我的打字机把交代打出来,准备明天上班的时候去交。有时候我真的想反抗,我不想再写了,但是中正总是说:妈咪,你还是要写的,去写完吧。于是我就咬紧牙,写啊写。中正总是帮助我的,就像从前我劳动打石头的时候,他来帮我把我搬不动的大石头先砸碎。
由于有了戴西这块靶子,〃四清〃运动轰轰烈烈在业余大学展开,全校都停了课,每天各系老师们都要在一起开长会,每个老师都要发言批判戴西的罪行,哪怕是从来不认识戴西的老师,所有的人都必须要说些什么。要是不说,就会被认为是和戴西一伙的。于是,所有的人都找出话来说。我们现在已经不能对那个时代的人用通常的德行尺度来衡量,那让人感觉残酷。因为在压力下,绝大多数人都力图自保,然后才能想到尽量不伤害别人。那些老师,绝大多数也是这样软弱的人。然而,对这样的软弱,今天人们表现出来的谅解,其实深深地污染了后人的心灵,也污染了德行的尺度。
不过,并非所有的人只是为了表现出自己的清白这样做,还有的人,是出于落井下石的快感享受和对自己平时无法伸张的私心的满足,而攻击戴西。那个曾被戴西抢去学生的英文老师,他每次都发言,每次都能把一件件小事演绎成电影里才能看到的大事,惊心动魄而且栩栩如生,将批判会推向吸引人的高潮。一个人对他人的妒忌心最好的解脱办法,就是将对手推进无法还手的失败境地,使其再没有机会与自己抗衡。
于是我们知道了,一些在批判会上慷慨激昂的脸后面的私心,也许可以化为群众的革命运动中的极大动力。
那些阴暗的私人感情夹杂在批判中迸发出来,像在管道里默默流淌的污水,在限制它的管道突然爆裂时,会喷得很高,简直就像一眼喷泉。
一次,学校召开了百人大会,那是一个为了谴责我的罪行而开的大会。我坐在大家的面前,人们在我面前站起来发言。他们谴责我的那些事是那么充满了想象力,以至于我开始想要听他们说的了。
有一个人说的事甚至让我觉得想要笑出来。一个女老师说,从前我到永安公司买东西的时候,我总是直接就上五楼的办公室去,那些售货小姐会把我想要买的东西带上来,那些东西都被放在一个个托盘里,她们端着托盘依次走过我的面前,我靠在皮沙发上,一只手拿香烟,一只手端一杯茶,要是我看中什么,就点一点,她们就把那东西留下来。而我从来就不付钱。
我想我这是在听阿拉伯故事了,这哪里是在我的生活中发生的故事!
可在那时,有多少这样的事发生。
戴西在她的回忆录里这样写道。
这时我明白过来,人的妒忌心有时因为是同行,有时是因为完全不同的生活背景。在一个人不可能是郭家漂亮的小姐,但他对那种不属于自己的生活心存向往,常常在不肯启齿的向往和异想天开的想象里,会夹着嫉妒的怨愤。常常心头这些难言之隐导致了激烈的虐待,它们利用了一场堂而皇之的政治运动,而所有的一切,其实只是因为自己不能像被虐待的人那样拥有。
有时,貌似纯洁的行为实际上是有着非常脏的个人背景。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被教导要夹起尾巴做人,尽量不要得罪任何人。那些教导过我的人,常常都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吃过苦的人,现在回想他们长相不同的脸,我发现他们的脸上总是留着一种非常谦恭的表情。但要是仔细看他们,会发现他们那恭顺的神情,全是百宝箱的盖子。此刻我渐渐明白过来,原来他们懂得了对别人任何不经意的冒犯,包括自己天分上的长处,都会在某种时刻成为杀身之祸。他们所跋涉的世事,常常是崇高与卑鄙泥沙惧下的。
而戴西经受这一切的时候,离〃文化大革命〃开始还有两年时间。
两年以后,〃文化大革命〃开始,戴西又开始了她清洗女厕所的工作。在许多共产党女干部的回忆录里,她们也写到了自己被迫清洗厕所的往事,带着被侮辱的愤怒。戴西非常理解这种愤怒,她以为,清洗厕所这件事的本身是不侮辱人的,而是人们将你与厕所联系在一起,与臭的、脏的联系在一起,井强迫你去做,这才是对人的侮辱。
在〃文化大革命〃中,戴西一度离开资本家的连队,与靠边的女干部们一起劳动。她还是必须每天把盛满粪水的木头马桶,从女宿舍里端出去倒掉,并清洗干净。虽然大家都不是得意的人,女干部的地位与戴西还是有微妙的不同。那时戴西已经独自端不动沉重的马桶了。于是,每天有一个女干部帮她一起把马桶抬到粪坑边上,别的事,由戴西一个人完成。许多女干部也曾是〃四清〃工作组的一员,只是那时,她们是迫使别人情洗厕所的人。
我不知道当一个女干部看到戴西那样熟练地刷洗马桶,她会不会想到为什么戴西会熟练如此?
八十年代以后,戴西在中国大陆几十年的经历成为海外的传奇,外国的新闻记者找到戴西,这时,戴西已经是一个独自住在一条上海安静大弄堂里的白发老人,与邻居合用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但仍旧保持着明亮的眼光。
香港记者前来采访,回去以后,报道说,上海的郭家小姐住在只有几平米的小房间里,无法自己养活自己,靠海外的亲友资助。戴西为此非常愤怒,她说自己过去的确有一栋房子,现在虽然只有一间房间,但绝不只几平米。自己虽然失去了所有的家产和首饰,美金和金条也早已经没有了,但自己从来不靠美国的亲友帮助。〃文化大革命〃以后政府偿还了一部分家产,她照着吴家的规矩,为静姝、中正和自己各留了一份。那时中正已经在美国生活,于是她把中正的一·份存在外汇银行里。他说:〃记者总是最大的说谎者。〃
英国BBC电视小组来到上海访问戴西,他们要求戴西领他们去拍摄利西路的郭宅,那处带着大花园的大房子。戴西领他们去了。他们问到戴西每月可以拿到多少退休金,大概可以折合多少英镑。戴西问他们知不知道中国人日常的消费指数,他们说不那么清楚。于是,戴西说:〃我不愿意告诉你们。〃事后,戴西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