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许父的棋下得确实好。秦愿想,许娟说她能赢,恐怕是因为许父的慈父心理在作怪。秦愿的棋长进神速,许娟的细腻与缠绵已完全抵挡不住他的凌厉攻势。而许父的棋则厚重粘实,每粒棋子浑似城墙上的一块青砖,虽然风雨漫天,却尽作等闲观之。当秦愿咬牙强行扳断后,许父呷着水,仍不紧不慢地投子。棋差一着,满盘皆输。秦愿衷心赞道,伯父,您的棋下得真好。坐在一边观战的许娟横了秦愿一眼,嗔道,就会拍马屁,嘴巴比蜜还甜,当心马蜂咬你。说着话,顺手把削好皮的苹果皮递给秦愿。许父瞟了眼,脸上挤出笑容,听娟娟讲,你几个月前还不会下棋?
许父的声音不大,秦愿已竦然一惊,赶紧答道,是的。认识小娟后才学着下,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里面似乎藏着很多东西,下棋,下的不仅仅是棋,似乎更是一颗心。而且,围棋似乎比象棋更为深刻。许父哦了声,眉毛扬起,说说看?
秦愿说,象棋有帅士相车,各自的职能及等级在游戏中法度森严,不容侵犯。虽然有过河卒子一说,感觉总有些小人得志的猖狂劲。围棋不然,每粒棋子皆温和儒雅,形状一样,“人人”平等,让人有亲近之心。
许父点点头,接过许娟递过来的苹果,咬了口,说,围棋里不也有弃子么?你又如何看待那些死子呢?
秦愿说,弃是为了得,死是为了生。阴极阳生,否极泰来。这是呼吸之道。而事实上,没有哪粒棋子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子。从棋盘上拈起某粒棋子,放入棋盒,过一会儿,还可以重新将其置于棋盘之上的其他位置。
许父笑了,所以这给了某些人幻觉?以为事情还可以重新再来?
秦愿汗都下来了,他拿不准许父是否吃晓自己以前的事情,在肚子里一口气骂了十几句老狐狸,这才脸红耳赤地说道,每粒棋子投下之前有无数可能,但棋子一落,位置便不能改变。后悔是无济与事的。应该承认,过去的每一步对现在与将来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影响。但棋子的位置虽不能改变,其效力却随其他投下的棋子在不停改变。一些早已处于绝境中的棋子也能因为未来可能发生的打劫而成为关系到胜负之争的资本。伯父,你说是吗?
许娟笑了,哎,秦愿,你真是太可惜了。我还从未听人对棋做出这样的理解呢。你要是从小开始学下棋,准一国手。秦愿偷偷拭了把汗,心里说,这都是你爸逼出来的,脸上笑容却更为殷情。
他看了眼笑意盈盈的许娟,继续说道,高手对弈,不战而屈人之敌。尽悟天人合一之理。中手对弈,有布局、中盘、收官之分。知谋势,懂手筋,不以一时一地之失而虑。低手对弈,唾沫四溅。伯父,我以为下棋有“三心”。执着心下棋,菩提心修性,无常心看输赢。不知对否?
许父哈哈一笑,闲看数着烂棋柯,涧草闲花一刹那,五百年来棋一局,仙家岁月也无多。年轻人,你很聪明,可惜还着了痕迹。也罢,顺其自然吧。
秦愿福至心灵,当即恭恭敬敬地叫道,爸。
许娟顿时羞红了脸。
事情应该水到渠成了。可惜再高的高手,手也摸不着天。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辗碎秦愿的如意算盘。那些算盘珠儿散落一地,秦愿摔了一个狗吃屎,而他身边的许娟则被一辆卡车横地撞飞。那是辆“斯太尔”,满载钢筋,肇祸司机连续开了两天两夜的车。那天的阳光真好,金色的,打在脸上,刀割般疼。阳光中还有大颗大颗的雨,似从太阳里掉下来。整个世界刹那间就已破碎,一些羽毛托起他的身体。秦愿听见血呛出嗓子眼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晕眩。他努力瞪大眼,想弄清到底发生什么。不远处,有个被人踩瘪了的易拉罐,更远点的地方是一排白色的铁栅栏。许娟歪歪地靠在铁栅栏上,看着满脸血污的秦愿,脸上突然浮出奇怪的笑容。秦愿似被雷殛,一阵震颤,眼里涌出泪水。许娟死了。
许父没为难秦愿,也没来病房探视他。秦愿出院后在街上见过他一次,整个人衰老得厉害,不停地咳,弯腰驼背地咳。他应该看见了秦愿,马上转过脸。他身边的那年轻人腰板挺得更直,右手却始终弯着,并微微前伸,似乎时刻准备着去搀扶什么。他的皮鞋上有了灰尘。过去,一直是许娟帮他擦的么?许娟没有妈妈,自小便与爸爸一起长大。她确实是一个可爱的女孩。许父走远了,秦愿对着他的背影鞠了个躬。红绿灯下,黑色车流,淌成街道。远远的,没有人的站台上,某种东西正痴立无语。
那段时间,秦愿看了不少佛经。“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多年以后,秦愿看张婉婷拍的那部《北京乐与路》,听见耿乐的歌声在偌大的、空空荡荡的北京上空飘荡回旋时,不禁再一次潸然泪下。他并不喜欢这部电影,里面有太多的“狗日的,操、傻B”。他只是被那音乐感动,手指拈下脸颊上的泪水,一粒粒,送入嘴里。当喧哗归于寂然,斑斓的色彩只剩下银幕上的一点灰白,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独自在影院里坐着、想着、悲伤着,被冰凉的空气紧紧包裹着,以为泪水已将五脏六腑尽皆掏空。但过了些日子,他在一本医学杂志上读到一段话:眼泪是泪腺分泌出来的一种液体,能清洁眼球,主要成份是水、蛋白质、脂肪等。人体排出眼泪,可以把体内积蓄的导致忧郁的化学物质清除掉,从而减轻心理压力,保持心绪舒坦轻松。
泪水能说明什么?就算现在意味着什么,不用多久,也会被自己的体温蒸发殆尽,从此无影无踪。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第一章男人错(6)
6
“贝壳,你哭了么?”
“贝壳,你在想什么?”
“贝壳,你的头发真黑、真长、真直、真香。小时候住我隔壁的一个女孩儿叫小秋,她的头发像你的一样漂亮,蝴蝶迷恋她,阳光舍不得她,就连外婆养的那条大黄狗也不愿意有半刻离开她。大人都喜欢她。她特乖,特聪明,嘴特甜。我还是从她那里晓得用斧头砍掉四方桌的一个角,桌子就还剩下五个角,而不是三个。”
“贝壳,你知道吗?她老喜欢偷偷地溜到我身后,掀开我的褂子,小手飞快地伸进去,然后尖叫着向远处跑去。我就在后面追。她跑得太快,摔倒了,额头撞在石头上,鲜血直流。她哇哇地哭,我吓坏了,就去抱她,手碰到她的嘴唇,她的小嘴花瓣儿似的。贝壳,我永远也忘不掉那奇妙、柔软的一瞬间。”
“贝壳,若非用用某种物事来比喻那一瞬间,我愿意选择玉。玉者,生性雅洁、温润婉和,其声清越舒扬,其形端庄大方。有山之贞,水之柔。许多人,只要他或者她是中国人,哪怕从来没见过玉,只是听到‘玉’这个字,心里也会升腾起异样的感觉。贝壳,孔老夫子说玉有五德,即,仁、义、礼、智、信。你信吗?我是信的。你有没有发现,在字典里,凡与玉有关的字,意思总是那么美好,令人遐想。”
“贝壳,你睡着的样子真好看。你在捉什么吗?手老是挥着。这里没有苍蝇,我也保证没有跳蚤、臭虫。真的,别累着自己。你要相信我,只要我在你身边,你就可以放心去睡,甚至不妨像一头小猪般打起呼噜。”
“贝壳,柜台隔断上那两个小人儿真有趣,荡着秋千,你来我往。做这玩意儿的人真狠,让人家每天可望而不可,连偶尔亲个嘴都没有机会,过得比牛郎织女还要惨。”
“贝壳,我亲一下你的嘴,好吗?”
“贝壳,我看得出来藏在你眉间的忧色。你很烦,闷,无聊。每天上班下班,见到的也就是那几张脸。何况你呆的地方又是学校这种死水微澜处。我知道你憋得慌。可又有什么法子呢?白玉也难免微瑕。”
“贝壳,小秋后来嫁给一个瘸子,姓罗,县计委的副主作,比小秋大十几岁,人是歪瓜裂枣,鼻毛翘到鼻梁上,走起路来螃蟹似的,眼睛斜着,整日酒气冲人。大伙儿都说可惜,姓罗的连牛屎都不配。牛屎不仅能催肥,晒干后还能在天冷时取暖。可小秋还是帮他生下一个儿子。”
“贝壳,每当我想到那姓罗的趴在小秋身上时,就受不了。为什么她不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呢?那小兔崽子长得真快,呼啦啦的,结果没多久掉水里溺死了,她就割了脉,用刀片割的。她用棉絮裹着自己,血流在棉花团上,洁白的变成鲜红。棉花贪婪地吸食掉她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没有一滴浪费。”
“贝壳,她虽然死了,可死得未免有些太晚?她已经被弄脏了,不再是一块玉了。不管她选择何种死法,不管她死的时候有多好看。你说是吗?姓罗的后来又娶了个乡下十六岁的姑娘,生了个大胖小子。人家说这是小秋上辈子欠他的,所以这辈子要还债。”
“贝壳,我都不晓得自己想说些啥。总觉得这世界居心叵测得很,故意把一些美好的东西给我看,然后将它撕毁。我外婆可喜欢小秋了,有什么好吃的,总要分成两份,一份给我,一份给她,可她总是把她的那份省下给我。”
“贝壳,你说小秋为何要嫁给姓罗的?她妈病了。她为什么就要卖掉自己?她妈得的是绝症,她卖了自己,也救不回她妈,只能让她妈像条被人打断四肢的狗,瘫在床上多喘上几口气。她所尽的义务完全是勒在她脖子上的绳子。我一点也不喜欢她妈。那个刻薄的女人,不管见到谁,没说上几句话,便要尖声诅咒抛弃她的男人。她活得可怜,更可恨。我不小心摔坏她一个盘子,她给了我一巴掌不说,还不依不饶找我外婆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