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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库伊正在酒肆的角落里坐着。他的周围聚拢了众多美艳的少女。有一种人,无论行事多么低调,还是这么惹人注目。他几乎被团团包围了,少女们带着仰慕的目光看他,悄悄地私下评论他,格格地巧笑着,他态度很自然地淡然坐着,没有参与她们的调笑,也仿佛没有听见她们轻浮的谈论,但偶尔也转过头,答复问他的问题。
一个年轻、妖冶的女子握起了他的手。手会是冷的,黛丝特知道,他还没有用过餐。女子把他的手放到自己丰满的胸前温暖。黛丝特的指甲陷入了掌心的肉里。一种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在慢慢浮上心头。
她也有些走神,这一幕仿佛似曾相识……
塔文森曾经带她去见识他杀人的手段。当时黛丝特就像现在一样远远看着。
塔文森有着猎人天生的敏锐嗅觉,不多一会儿就找到了猎物,金发、白皙、高挑、丰满,是他一贯喜欢的类型。
他们都很兴奋。黛丝特听不见塔文森对她说了什么,只见她时而天真地扑闪眼睛,时而娇憨地吐舌惊呼,时而挑逗地抚弄长发,她在施展浑身解数卖弄风情,英俊的塔文森唤起了她平淡无奇的日子里积蓄已久的热情。他则对她芳香的血液馋涎欲滴,他看得见她白皙的皮肤下一条一条潜伏的淡蓝色筋脉,伸展开来的是比金属矿脉更加珍贵的生命之脉,蜿蜒在她周身,点点滴滴循环输送着养分。他更听得见鲜美的血液在她纤薄皮肤下汩汩流淌的细微声音,强烈地刺激着他的胃口。女人之于他就像某种柔软多汁的水果,轻轻依偎她,摩挲她,那成熟的果皮就会自动裂开,甘甜的汁液一涌而出……
含情脉脉的眼神双向传递着迫不及待的渴望,彼此都在出轨的恣意想象中拥抱了对方,一个满脑子都是迤逦缠绵的春宵风情,一个却在意念中享用她热腾腾甜丝丝的血液,听着她精巧却有力的心脏在胸腔怦怦作响,逐渐的,这颗年轻跳跃的心脏会缴械投降,放缓跳动直到完全停止……销魂的微笑同时盛开在双方的唇角,彼此的眼中都闪着兴奋异样的光,这是种心领神会却全然错位的调情。塔文森并不在乎这种差异,“只是感兴趣的兴奋点不同嘛,有什么关系呢?据我所知,男人女人的高潮也不是同时到达的……”
当时黛丝特只有一点点同情和麻木混杂的感觉,这一幕早就在记忆中抹去了。但眼望着库伊,两幅图景忽然以惊人的清晰重叠了……他不过静静地端坐着,黛丝特忽然不可遏止地颤栗起来,抖得简直像是风中的秋叶,仿佛那个在女人怀里放肆而浮浪的塔文森已经换作了库伊……她闭目告诫自己,你何必哀怨伤怀呢,猎食本来就是这样的,谁又可以不吸血呢?其过程不是必然有接触吗?塔文森和她自己、和法老,就行为上来说不是一样的吗?
再抬眼时他的手已在另一个女人怀里。他还在和人对话,微微一笑,黛丝特分明看见,对面那女孩的双眼顿时激起了惊喜而艳丽的火花,那张姿容平淡的脸都焕发了动人光彩,判若两人……片刻后她们中就会产生一个“幸运儿”成为祭品而牺牲,好似一只被吮干了汁液和果肉的李子——不管前一秒它那圆满润泽、吹弹得破的紫红色身体是多么吸引人。她们像那些只活一天的花朵和蝴蝶,美丽而脆弱,生命如同昙花一现。
黛丝特穿过丛林,翻越山坡,来到山壁背后的蕴川。她没脱衣服就直接坐到了瀑布之下,玉龙带着雄浑的力量从山顶坠落,道道水柱冰凉而有力,打在身上像是鞭子猛力抽过,疑是银河落九天,来得好啊。黛丝特盘腿坐着,一动不动地承受着沉重的水柱。
黛丝特忽然想起了库伊所唱过的一首歌,爱,是千古的难题……爱,纵然烟丝醉软,终究还是会雪云散尽;纵然姹紫嫣红,亦不免花到荼。她迟钝地想,早听过这歌了,为什么还是爱呢?开始是风生水起不得安生,最后是落花流水空谷回音。如今她内心的花园中开满了盛大的荒芜,花瓣寸寸凋零。
溪水真凉,凄神寒骨。寒冷如同冰冷的小蛇在她周身爬动,很快黛丝特就冻得麻痹,浑身没有一丝温度了。吸血鬼对寒冷是最为敏感的,不能长久耐寒,因为他们不是靠血糖、脂肪维系温度的,短暂的体温全赖人血的补给。今日黛丝特还没吸过血,本来就没有什么热气,在瀑布的猛力冲刷下,她如置身冰窖,不一会儿四肢完全僵麻了。
她喘了一口气,好容易把身体挪动到一边,避开水柱直接的冲击,又在水潭里休息了好一会儿,默默地护住心窝,积聚了些微气力,这才爬起身来,挣扎着上了岸。
连心口都有些冰冷了,她需要人血或者棺材,否则她会死的。死?这当然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也许并非不受她欢迎,尤其是此刻。然而,她的眼前又浮现了法老的脸,想起了曾给他的承诺。
库伊说,“我只要你一句话。”
她说,“任何话我都答应。”
库伊说,“活着。”
是的,只有他,有权力命令她活着,只要他希望她活着。
于是她的心窝又积聚起一点力量来了。她开始摇摇晃晃地往回走,她的身形不再挺拔高贵,她关节麻痹僵硬,脚步沉重拖沓,身子摇摇摆摆,似乎随时都会倒下来。连她的眼珠都被严寒冻住了,一时不能运转自如,失神地望向前方。漆黑的头发一绺一绺地沾在脑门上,湿冷的衣服尽数贴在身上,从未如此狼狈过。她的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牙齿不住打战,看上去就像一个幽灵。
她勉力爬进了自己的棺材,也顾不得里面干净洁白的床褥了,她一头栽倒,用尽最后的气力合上了棺盖。在她沉睡前的最后几秒钟仍在颤抖,“最后我的身心终于一样冰冷了。”
她又一次看见了库伊,终于看见了库伊。隔了这么远,他依然眉如远山,风神摄人。七十多年的光阴横在中央,开始飞快地一幕幕奔驰。黛丝特不禁悲欣交集。
隔着人群,库伊也看见了她。他没有掩饰他的惊喜,黛丝特第一次读出了他的心意,他在乎她,甚至渴望她。他的微笑真心实意,他的眼睛充满诚挚,没有一丝阴霾,一丝芥蒂。被他定睛一看,黛丝特觉得自己一个恍神就泼洒出来了,好像醇酒溢出了酒杯,茶香飘出了茶壶,灵魂急不可耐地飘出了黛丝特的躯体,电光火石间扑进了库伊的怀中,和他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库伊的眼中情意大盛,隐藏在他眼中深不可测的浩淼湖水渐渐消退了,某种魔咒终于消失了,令她莫可名状的安慰和欢欣。在这样一个刹那,黛丝特恍惚到完全忘记了一切,心中飘过无数个童话,白雪公主喉中的致命苹果被震出体外,从水晶棺中坐起身来了;睡美人被王子吻醒,连同沉睡一百年的城堡一起还魂了;白熊王子的妻子终于洗掉了他衬衣上的血渍,使他褪下了一身兽皮……整个世界荡然无存,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库伊的眼睛把她带往一个全新的天地,一个笼罩许久的阴影和魔咒被破除了,她的灵魂已经飞上九天去歌唱了。还能有什么更为欢欣?……
正在这时她突然醒来,睁眼看到的是棺中无边的黑暗,她茫然地伸出手来,触碰到的是冷硬的厚重石板,这才意识到这只不过是一个梦。
集会中法老高高在上,双眼在每人身上均匀掠过,对她也毫不停留。都仿佛不曾看见彼此一样,奇特而优雅的傲慢。她清清楚楚看见他眼中的湖水波澜壮阔,如一个面具般把他笼罩得滴水不漏。果然是一个反梦。
黛丝特对自己喃喃自语,看,我被凝固在这具死气沉沉、僵冷虚假的身体里,已经好多好多年了,我兴味索然却不准退场,行尸走肉却停不下来,人类短暂却鲜活的生活看起来都好得多。我这才真真切切意识到,我身处的是一个没有阳光、永恒黑暗的世界,好像夜半惊寤时那样苍茫无边的黑暗。
我不可以向后回顾,不可以向内张望。我的一生镜像般重叠,我漠然地看着好多个自我,我不谙世事的天真,我看空一切的成熟,我上天入云的欢乐,我逼近地狱的痛苦……在那凝视自我的狭窄空间内徐徐转动着,冲突着。光明和黑暗相互交缠的角力中,让人身心俱疲,而令我越来越恐惧的是,在那狭长的过道尽头,也许什么也没有。失去了他,我人生唯一的坐标,生命不过是无穷、无尽、漫长的黯然、阴悒、消沉、惨淡……我几次顺着希望的风帆扇动翅膀,脚背却被牢牢钉死在地面上。于是希望的风在我心底泛出的几个气泡很快熄灭了。回顾只让我昏眩恍惚、艰于呼吸……好累。那瑰丽迷幻的光束中,我似乎已把三生都活完了。黑暗中挣扎着独自蜗行的人生太辛苦了,走不动了。那么,请允许我睡吧。
她几乎听得见自己心碎发出破裂的声音。开始是刺耳的轧轧声,如木器慢慢开裂,然后决然的一声脆响,她甚至听见了它空旷的“啪”一声回响,便如琉璃凄艳地碎裂了一地。然后她在这片废墟上起舞凭吊她死去的心。烟尘随着她的动作,一起绝望而妖娆地舞动着。黛丝特漠不关心地冷眼看着,如同看着自己的命运沉浮。脚底被碎片刺出了斑斓的血花,糜艳而痛楚,然而她继续旋转着,用这一种疼痛缓解着另一种。裙摆摇曳着繁复而精美的圈,令人鼓掌的华美姿态。可她感觉自己像个溃烂腐坏了的洋娃娃,只是顺从惯性转着圈,所有的气力都逃逸了,她马上就要从舞台上跌落下来,摔成两截。
黛丝特张开口想要唱歌,泅泳……横渡……暗涌……溺水……淹没……黯然,听见歌声的起伏,波涛的汹涌吗?幻觉……游离……磨灭……葬花……倒影,她已经彻底迷途,飘渺的声音不知来自何方,又要前往哪里。这时,黛丝特惊恐地听见自己发出了一个她从来没听过的锐声,她歌声中梦幻般的斑斓色彩,醇酒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