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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越亮了,将眼前这小房子一般的拔步床映得金灿灿的,越发光耀。承泽不觉叹,嫂嫂家必是极看中这门亲,单是这张陪嫁的鸳鸯床,便不是一般的书香门第置办得起的,只是如此繁奢,倒显得累赘。又忽地想起那“荷叶儿”来,更觉那冰塑与这床,“荷叶莲心”与这床,实不合……
迈入拔步床月洞门内,才见真正的睡榻,却没了龙凤帐、鸳鸯枕,再是如何描金彩绘,也只一大块木头而已。承泽看着无趣,正待转身,忽瞥见一点红,定睛看,是旁边小几上未擦尽的一滴残蜡,隐在这暗光的屋床内,依然红润润的……
心一时软,竟好似这房中的一切都活了起来,又是红烛洞房,新人暖帐……
不觉眼又酸疼……
“二爷,可是二爷?”
“嗯?”承泽听有家人在叫他,赶紧走了出来,才见厅中已是多了三四个小厮,“这是要做什么?”
“老太太吩咐把韵香楼二楼锁了。”
“哦。”承泽应了一声,想来这里设了道场,开丧后虽不如灵前,也必是个人来人往之处,自是该小心些。本想就走了,却又见小厮们竟动手开始封窗子,便又问,“不过是几日的光景,关了就是了,何苦费这事?”
领头的小厮回道,“二爷有所不知,老太太吩咐待做完法事,这院子就锁了,只间或换季派人打扫,旁人再不得随意入内。小的们想府中到底人多,怕有那不懂事的混撞了来,不如上了封,大家都有个警醒。” 小厮看承泽拧了眉,生怕担不是,赶紧说,“这都是跟老太太回明了的。”
“那往后大奶奶住哪儿?”
“小的们只领了这院儿里的差事,旁的,不得知道。”小厮看了一眼承泽,又道,“不过,管家吩咐派差时略听了一句,大奶奶往后许是就住合宜园了。”
承泽一听便瞪了他一眼,这是哪儿听来的混话?合宜园是逢周年祭日做法事道场的地方,虽说风水极佳,又说阳气最重,最压得住鬼邪,可却与府里这些宅院隔了整整一个花园子,再说那里外就一个通堂,一个小暖间儿,再就是存放香烛杂物的耳房。如何住得?
领了那眼神儿,小厮虽不真心怕这二爷,可也不敢再多嘴,一旁收拾箱笼去了。谁知承泽又跟了过来,看着那崭新的红木箱也被打了封,问道,“这又是做什么?”
“这是大奶奶的陪嫁箱笼,老太太吩咐也一并封在这楼上。”
承泽心里忍不住又是诧异,若说亡人的衣物都收了去是做施散启福,那这未亡人的陪嫁封在楼里又是何说道?于是吩咐,“打开。”
小厮停了打封的手,又重新都开了箱,打眼一看都是崭新的衣裙绸缎,看那花花绿绿的颜色,承泽似有些明白了,嫂嫂从此孀居,即便就是一年后孝满,她也再不是能穿红着绿之人了……
谁知到最后一箱,却是再没了颜色,走近看,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粗细不一的各号排笔、染刷、各色颜料、矾绢、宣纸、乳钵、并大大小小的粗瓷碗碟。承泽弯腰,捡了一枝小狼毫,启盖,轻轻抚了抚了须尖,虽是旧物却保养极佳,想来是她在娘家用惯了的,再看这摆放,不知嫁过来这些日子为何竟从未用过……
“二爷,您怎么还在这儿啊?老太太已经起身往荣进轩去了。”
承泽扭头,是福能儿,“你冒出来了?”
“我一直陪着呢,是爷没看见。”福能儿没敢说是太阳彻底出来,他才上的楼,转了话,“对了,爷,青蔓姐姐回来了!”
“哦?是吗?怎么回来的?”承泽这才想起竟是忘了着人去接她。
“嗯,是贺府派人给送回来的。”
“那正好。”承泽俯身放好那支狼毫,指着那箱子说,“福能儿,你赶紧另找人来把这箱子送去芳洲苑交给青蔓,让她别给外人动,帮我好生收着。”
“是。”福能儿应了一声,颠颠儿跑去叫人。
房里的小厮却有些做难地看着承泽,“二爷……”
“你别怕,横竖也不过是封死在这楼上,多一箱少一箱又能如何?便是老太太知道了,就说是我拿去玩儿了。” 说完,不待他再啰唆,已是往楼下去。
小厮心里直叫苦,二爷,有句话忘了说给您,老太太有吩咐,大奶奶的东西任何人不能碰!却也再无法,只得狠劲儿嘱咐同来的人,说死也不能漏出去……
☆、第四章 春心如月
“使点劲儿!怎么像是亏了你吃食似的?”蓝月儿懒懒地靠在贵妃榻上,眯起眼呵了一句正给她捶腿的丫鬟春燕。
春燕不恼反笑了,“奶奶今儿真是累狠了,平日这力道您老嫌重,直说我该下陇子锄地去了。”
蓝月儿任她笑了,叹了口气,又合了眼。可不是累着了吗?自从开丧后,这十里八乡、五府六县的人都跑来吊丧,这易府一天到头竟比那庙会还热闹!这倒都罢了,她本也是愿意逞势气的人,只可恨自己忙里忙外地照应,老太太还是一百个眼看不上她!
姨奶奶,姨奶奶,如今连那刚死了男人的丫头都是堂堂大奶奶,她长了一辈,却还是姨奶奶!这么些年,在府里伺候老的、养小的,竟是连太太两个字都没挣来!都是那个死鬼正房作的孽!当年在世时,便好像全天下顶属她贤良孝顺,整日陪着老太太,堂堂当家夫人,倒把自己作弄得像个贴身的使唤丫头,连老太太头上的暖帽儿她都亲自绣样子!行动如此,嘴上更是贱,老太太尚且吃酒沾荤,她倒像是打菩萨跟前儿修了前世来的,吃斋念佛,张嘴便是为善、为孝,直把那老太太哄得像是得了个体己的女儿。
好在人作贱,老天还长眼,这女人礼佛做样子做得也不大与男人亲近,才让她这做丫头的得着机会,勾上了这当家爷,刚收了房便有了孕!原本想着在枕边多吹吹风,也能多得着些,没想到这爷也是个死木头,老太太说他媳妇好,他便当佛供着,让她这做小的,全没了说理的去处!好容易每日烧香盼着那修佛的人上了西天,她百般示好,床上便是娇,枕边便是泣,可那爷却总是一副脸孔不多样,又寻死觅活一番,也不过落了几句搪塞的话来,这么胡混着,直到临死也没有将她扶正!便是如今看着他的牌位,心都是怨气,早晚那一柱香,也是丫鬟随意插了就了,自己再不肯多操一点心!
蓝月儿正自己恨,忽觉腿上力道大了,捶得怪舒服的,她微睁了眼,原来是换了自己房里的阎婆子。
“也难怪奶奶这几日累着了,”阎婆子一边捶着,一边碎叨叨地说着,“府里这次办事,真是大阵仗,何曾见过!老太太虽不是那张扬的人,可又怎么挡得住?这偏山僻壤的,好容易来了咱们这一家子,还不都上赶着来?往后出去,也说得嘴,撑得起是去过大将军府做过客的人!”
“客?他们叫什么客?顶破天不过一个五品的知州!” 一听有人吹捧,蓝月儿立刻提起了精神,又想这老妈子是离了京城后才从老家跟出来的,根本不知曾经的底里,于是越发说的放肆,“老太爷在世时,一个牵马的副官也比他尊贵些!你看现在这府宅子大,可还不及原来的一半儿!家俬装饰就更不提了!”
“是啊是啊,可是听说了!”那老妇看说到了主子心坎儿上,越发舔着脸,“只可惜老身福薄,竟是没看见府里势气的时候。如今……”
“如今怎么了?”蓝月儿索性坐起了身,“都以为老太太带着儿孙是彻底归隐养老来的,其实那不过是世人的糊涂想头,又怎知这其中的道理?原先承轩身子不好,不能算个顶事的,承泽今年才满十七,桓儿更小!留在京城,也不过是读书,又能做什么?可你看,说是隐居,可咱们离贺老将军府也就几十里路,还不是早早就把承泽送过去学本事?看他如今的功夫才学,得个武举、讨个功名不在话下!即便就是不成,凭着咱们府曾经的势气,再有贺老将军的旧部门生,还怕在京畿六部谋不着个正经差事?”
“哎哟,那可感情好!” 阎婆子乐得满脸老纹,“真要是二爷光宗耀祖,咱们小爷往后必是也能得着靠,待他长成,那奶奶您可是有福享了!”
蓝月儿笑了,又懒懒地靠回榻上,“哪还用等那么长久,二爷要是往京城去,老太太怎么能舍得他一个人走,必是拖家带口一同回去了,哪会落下谁!”
“哎哟,那可真是!二爷今年已经十七,也是搏功名的时候儿了,奶奶说的这岂不是就在眼前头了?”
“话是这么说,可老大刚走,他做弟弟的怎么也得守一年孝。”
“哦,哦,那是,那是!” 阎婆子一边点头应着,一边越卖命地伺候着。
“奶奶,”正说着话,春燕又走进来,“老太太那边儿传话过来,问您可有要紧的事?若不忙,荣进轩有客候着吊唁,让您去招呼招呼。”
“哦?”蓝月儿一挑眉,阎婆子赶紧把她扶了起来,“我的奶奶,这府里是离不得您,又是客到了!”
蓝月儿嘴角却是不易觉察一丝冷笑,心里明白,真若是那州府衙门里的人、或是回乡养老的京里旧官,根本轮不着她待!分给她的不过是县里有些脸面的士绅,或是花了几个钱捐了个名头的土财主。遂问,“哪家的客啊?”
“听说是慕家大爷来了。”
“慕家大爷?大奶奶的哥哥?”阎婆子撇撇嘴,很是不屑,“虽说是亲家,可再怎么说也是晚辈,怎么劳动着咱们奶奶了?”
蓝月儿听了,反倒舒了心,笑说,“你老糊涂,知道什么?”说着起身走到梳妆台旁,阎婆子和春燕赶紧跟过去伺候梳洗。
“这慕家如今虽说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可听说当年静香的爹爹也曾官居应天府府尹,后来丁忧回乡,又报了病就再未曾出仕,也不几年就去了。膝下留下一儿一女,儿子年长,少年博学,十七岁就中了进士,可惜年纪轻轻却无心仕途,勉强做了一年官,便带着母亲妹妹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