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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一怔,随即便应道,“二叔哪里话,那天多谢二叔提点。”
他苦笑笑,“一定要拿话来揶揄我?”
“这是怎么说?我……”
“行了。”他轻声制止,“你觉得怎样妥当便怎样,我不多话了。今儿来,是有事跟你说。”
“……二叔请讲。”
“待贺老将军从京中回来,我……”一句简单的话怎的竟是难出口,他又沉了沉气,“我就要走了。”
“是么?”
“嗯,这一去,怕是要到年底老太太寿辰才能再回来。”
“哦……”心落落,不见与不在,总还是不同……
“你……”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却也感到她轻轻垂了眼帘,他心疼,想起广灵寺曾对她诺下再不离开半步,更觉不忍,轻声说,“我也没想到老太太改了主意,可我想着不过就是这半年的光景,将来如何,总要先回府再定。”
“将来如何?”
“许是……许是还想让我进京应试。”
“哦。”
不知是错觉,还是他真的又说了什么,怎么觉得她刚刚有了些回应却又冷了下来……
“你……你别怕,我会常遣福能儿回来,若是受了什么委屈,或是,或是……”
“二叔多虑了。”她轻声打断,又浅浅错开一步,“府里老太太、姨娘都对我极好,下人们也知规矩,怎会委屈?”
被她噎了回来,终是没说出那句本也是难为情的“或是想我……”他只得假嗽一声,转而道,“说的也是,可若是有什么话,就让他传给我。”
“二叔不必惦记。听闻贺老将军于二叔言传身教,寄予厚望,二叔自当专心用功,有待一日高中金榜,老太太自是欢喜不说,连带我们这些人也是体面。”
“你也觉着我该进京应试?”
这一问与自己何干,却怎么竟是戳进了心坎……先前的流利终是有些顿,“……二叔文武皆备,总是有抱负……”
“读书、习武是于我自身之益,我本意其实……并不想什么蟾宫折桂,趟这官中的浑水。只是曾经易家有渊源,若是老太太有此意,我自当不好驳。”
“嗯,老太太也是指望二叔将来重振门庭。”这些话她口中说着,心里越远,这易家门庭,兴也好,衰也罢,于她,归宿就是那青底白字冰冷的牌位,还是山中那一穴冷墓,“他”在,她何往……“二叔只管放心去,府中有姨娘帮衬老太太,我也知理应,但无牵挂。”
但无牵挂?她怎能如此平心静气说出这但无牵挂……
看那长长的睫毛轻轻低掩,白玉般的脸庞上两面小小茸茸的扇,该是怎样心如止水才能静得这般纹丝不动,整个人都如那发间冷冷的白珠,看得他心疼,心也沉……那夜她的话,可是自己听错了……
“二叔,天不早了,我先……”
“……等等。”
错了就错了,他原本也没指望那么多,她人冷,人淡,该是自己多暖暖才是,心窝里的话早就鲠在喉中,几回梦醒千遍万遍,如今将别,人难得在眼前,还顾及什么……
轻轻补上错开的一步,低头在她耳边……又是这味道,暖暖浸入,声音禁不住在喉中轻颤,“我……我实在是……放不下你……”
人猛一震,气息断绝,他,他说什么……
“……合宜园一别,再无一日安稳……如今咫尺天涯,已是心苦难熬,再一走数月,我如何耐得……”
……恍落落的心散得不见了去处,人颤抖,抖得如风中枯叶,不敢落,不敢随风去……
……慢慢抬起头,他那么近,近得像在她笔下,在她画中,黑暗的清澈那么亮,只这其中的苦、其中的痛,却是舍尽心血也万般难绘……
“你忍得不见,可我忍不得……”暖暖的气息轻呼在她脸上,“往后,不劳你费心,我见我的就是。”轻轻抬手,略略一犹豫,小心地将她鬓间散下的发丝抚在耳后,“说了不离,今生绝不离……”
她就此……入定……再不觉身在何处,再不辨今夕何夕……
作者有话要说:
这原本是一个6000字的大章,想着亲们在等,先扔出一半来。
话说,静儿明白了。。。(省略号无限。。。)
谢谢亲耐的joeyhsu20080311,雷雷收到!
还有亲们的点评留言,实在是太精彩,一个个加精都来不及,哪天得出个集锦!普遍MUA一个!o(≧v≦)o~~
☆、第三十六章 苦不堪言
南方的天四季交融,暮春与初夏,界痕尤浅。白天的日头由媚而艳不过是一两天的功夫,晌午时分便开始燥出几分薄汗。入了夜,端端一天积下的暖热,也不再是一阵小风就能吹得散,再有南方的潮,更添了让人不耐的湿腻。
荷叶儿端着托盘拈了裙角,小心地拾级而上,来到小姐的卧房前略定定神,轻轻挑起帘子。房中两处碧纱通透,轻风浅入,走进去,满室淡香清新,全然不见暑燥。心里不由对那恨了几日的二爷悄声道了个谢,旁的都罢了,这一处安置实在是难得,前院一片青竹,便是无风,也带了几分清凉,楼上的绣房虽小,却一面窗正对着桃林,春日花嫩,夏日果香,掩在花园子一角,真真隔出了天地。
走到窗边的书案旁,荷叶儿轻轻放下托盘,将风掩了的窗扇又推开些,转回身,轻声道,“小姐,冰糖燕窝,用些吧?”
没有目光,没有声音,只有那颤微微,一个又一个墨圈……
“小姐……一天没吃东西了,就用一点,啊?”
看那人空壳子一般依旧不知不觉,似一抹魂魄都点在了笔下,荷叶儿又愁得拧起了眉……
不知那夜在园子里二爷究竟说了什么,只知道不待回来,小姐就彻底失了神,一夜呆坐,眼睛里的水波便结成了冰,呆直,冷硬,再没了光彩……她急,她劝,可小姐别说是开口道原委,连回她一眼都不肯,自己急得哭,却也不敢对旁人提一句,没法子,只在心里恨声骂这一个个不省事的易家人!
如今已经三天了,人还是一丝缓和都不见,除了勉强撑着去给老太太请安,整日都埋头伏在案上,不是画,却是将这几个月费心抄写的佛经,一个字,一个字地涂掉,涂得那么满,那么黑,再不见一点原先的笔画、原先的痕迹……
看那细嫩苍白的手指紧绷得犯了青,握着竹笔竟是抖得厉害,荷叶儿心越揪,可是这几天只进了些汤水没了力气?还是时候太长,手攥得打了颤?赶紧俯身一把握了,“小姐,歇歇吧,别再涂了,若不想要了,我拿去烧就是,做什么非要费这个劲?”
烧?僵直的眉心微微一蹙,枯绝的心念又颤……
不能烧……这是佛经……大不敬……
当初……怎的会抄经……那一个个清冷无眠的夜,怎的不能潜心向佛,怎的就会起了妄念抄经……一字,一句,一笔,一划,佛的偈语和那俊朗的字迹,她究竟……念的是哪个,想的是哪个……刻进心里,辗转难释的又是哪个……
佛祖……已是在惩罚她,惩她心念成魔……
魔……她的魔,为谁而起……
说不离……说今生不离……可曾想,本不是一世之人,隔着奈何相望,如何不离……
说想见……说不能不见……
何尝不想见,何尝不念……丛枝后那远远的一瞥,墨笔下那细细的勾画……看他笑,再不觉冷苦,看他得意,今生何求……
指望就此安然,了却残命……
为何……为何非要说透?!破了这戒,撕碎这虚妄,毁了所有!
心魔不在,恨却生!!从此再不能念!从此再不能见!锥心透骨,痛得她浑身颤抖……
老天灭,赶尽杀绝……
推开荷叶儿,低头狠狠地用力,浓厚的墨滴重重浸透了纸面,一片黑暗……
终于……不见了,那经,那字,……那人……
“荷叶儿……”
“小姐!”
“我累了……”
“哦,好,我,我给你铺床。”
“不必……你去吧。”
“小姐……”
看那眼中更黯,脸上再无血色,荷叶知道多说什么都无用,只好把那小碗燕窝轻轻推到她面前,又略等了等,才转身离去……
夜深了……
窗外起了风,树影沙沙,摇曳着进了房中,将那一室烛光揉得零乱不堪……
眼睛直呆呆地看着那小火苗奋力挣扎,心苦,笑那烛痴,已是身残泪尽,挣亮的力气都没有,怎的还在这风中搏命,岂不知将死,合该省事……痴怔的人似忽地醒来,凑过去,一口气彻底灭了那孱孱弱小,烛香骤浓,却只一刻,便在黑暗中匿去……
风劲,房中弥出更多清甜的果香,心终是……沉寂……
想起身,挣了一下,竟是没站起来,这才觉出身子空透,精疲力尽……撑了双臂站起,头一阵晕眩,轻轻揉揉额,眼前的黑暗才又安定。倚靠在窗边,淡淡星光下,墨色的枝叶彼此遮掩,黑暗抹去了间隙,似沉落了一大朵阴云,飘飘浮浮,看得人虚恍,幸而随风送香,心才实落……
青桃尚涩,怎敢如此芬芳……
只记得春天花绽,粉霞映日,也不敢太过放肆,如今……嗯?那老树之下,怎的斜抹了一道银白,若隐若现,不似果木,倒似……
人猛一震!
周遭的一切像是顷刻聚拢,拽着神思牢牢系在了那一处,看不清,看不真,可心……一刻就散,恍忽迟钝的知觉再无半点承应……
……眼前的黑暗,慢慢晕成浓浊的墨迹,将那似真似幻的银白遮得严严实实,心惶惶无措,却不知是何处藏了一丝清醒,针刺一般挑起一个念头,逃!仓惶中,她一把拉过窗扇,用尽全力狠狠摔闭!重重一声钝裂的闷响……
万籁寂……一缕朱红冷冷滑过苍白纤细的手指,夹在窗扇间,顺着窗棂细细而下……
再无力支撑,滑落在地……
夜越沉,墓穴一般……
蜷缩着抱紧了膝,冷得抖,怕得抖,心中无念,只口中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