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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叫苦:糟了,爷这是真急了!
这一别近两个月,爷不知熬了多少夜,写了多少信,也不记得悄悄派他回去探问了多少次,可馨竹园那边就是一个字不多,传来传去都是最初那一句“勿念”……可爷岂是肯听话的人,固执得把那信越写越长。谁知他拗,那边更拗,送回去,非但没什么起色,反倒再没了回音,问多了,也顶多一句“嘱他安好。”福能儿自己虽常受荷叶儿那叽叽喳喳的气,却从未看过大奶奶什么脸子,可每次得了这话,竟觉得从里到外连牙缝儿都是冷风,不禁悄悄叹,大奶奶看着性子绵和,实则却这样的本事,隔着门也能让人觉出那拒人千里的冷淡,让他心生敬畏,再不敢多言。
那边不敢惹,回到这边来,抓耳挠腮、想疼脑仁儿也编不出能宽慰爷的话,只一次自己闭了眼瞎说大奶奶接了信高兴得什么似的,可话音儿没落爷就一脚踹了过来,疼得人半天缓不得气儿。这么熬着,爷每日练功便像疯了似的,知道他恨不得立刻跑去见,可贺府距离清平太远,便是爷这般速度,来回马不停蹄也得整整一宿,但凡说句话,就要耽搁了遂再急再恨,也不敢轻易往回去。
好在人无望,老天还算长眼。眼看大爷的忌日降到,府中准备诵经打醮,大祭一番。大奶奶早早就开始吃斋,每日除了灵前上香,还要腾出半日抄写佛经。爷听说后,一连几日那信都厚得像一本书似的,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的话。正担心这再没回音,爷非急疯了不可,却听说两日前老太太打发大奶奶先往山上祭扫吃斋,待到忌日才往回返。这可好了,只一个时辰的路程,爷得了信儿二话没说就出了门……
唉,大奶奶啊,这会见了,你可千万别再为难爷了,好歹给个笑脸儿,就当是饶了小的们一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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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坳处,依山傍水,是易家选就的风水宝地,长孙承轩就安眠于此。墓地距离农庄不远,半腰之处,另建了三进两院的放射以供祭扫、守灵。
一路疾驰而来,承泽绕开了农庄,直奔山腰处去。明知道那一日分离,她也是不舍,也知道依她 的性子,若是起了他意,绝不会只是不回音该是根本就不会再收下他的信,可他还是屏不住就胡思乱想。这又到了大哥的忌日,听说她吃斋念佛、潜心抄经,他更是心急,真怕她又像在合宜园那般,一时想愚,又当这是她的业、她的命,此生只该守着“他”……
来到外宅子外,门人自是认得自家二爷,赶紧相迎。承泽丢了缰绳过去,大步往里走。家丁们只道是来祭扫,一路往正房迎。承泽心虽不耐,却也不敢造次。来到正房,待上了茶,才听人回说大奶奶早几日到了,正在后院歇着。承泽声色如常道,那该先去拜望。这一来,才疾步往后院去,一边使了眼色给福能儿,支走了依旧紧跟着的家丁。
二门上当差的是两个常年守灵的老妈子,都是岁数大了又无依无靠,老太太不忍打发,给了个闲散差事留下养老的。一见承泽作揖感恩,手脚反应却到底不如府里人灵便,不待她们跪,承泽一摆手,示意二人不必。看二爷急着往里走,像是有事,两人倒还辩得眼色,只道万福,不敢大声言语。
未及门口,正见荷叶儿挑了帘子出来。一眼看见他,不说见礼,两眼睛瞪得像见了鬼似的。承泽心正纳闷儿,却见她逃一般往回转,承泽顾不得多想,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腕子,拖到近前,低声喝道,“跑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主子?!”
于这二爷,荷叶儿从来都是讨厌多过害怕,怎奈自家小姐受了委屈也不知争气,与他是亲、是恨总也不肯说清楚,可不管怎么说,自己一旁看着,又常有福能儿那小子来搅合,知道这爷是上赶着往跟前儿凑的,遂这一声“主子”的威胁听着实在是寡淡。此刻被握了腕子动弹不得,又惦记着屋里摆的东西,左右无法只得边挣边大声回道,“小姐!二爷来了!!”
荷叶儿敢如此放肆承泽不意外,可这一声嚷嚷却让他即刻就明白,这不是回话,这是在给屋里报信儿!承泽赶紧丢开荷叶儿,掀了帘子就往里去。果然见静香匆匆往卧房去,那惊慌的样子像是要失了命一般!自出了宜合园,从未见她如此害怕,看得承泽心惊不已,也顾不得荷叶儿还在跟前儿,急步追过去,“静儿!你……”
此刻静香已是慌得六神无主,不理会他,腿脚轻飘飘只管往房里奔。进了卧房,一眼看见挂满屋子的东西,又听得他紧随身后,只觉得头晕目眩,魂魄出窍。转身,也不顾人已在跟前,如救命稻草般用力将两扇门合拢。
“啊!”承泽一挡,手被狠狠夹挤。
他的手指被夹得都变了颜色,明明看在眼中,可静香脑子混乱得一片白晃晃,只知心疼,手下却一点也不知放松。
承泽知道她失了神,忍着疼,耐着性子道,“静儿,你这是怎么了?是我啊,你怕什么?啊?静儿,你说句话。”
“承,承泽……”
“静儿!”终是又听到她的声音,听到她应他、她叫他,紧绷了的心稍稍放松了些,“静儿,你怎么抖成这个样子?是不是病了?啊?”
“不,不,不,不是……”一个门里,一个门外,门间还掩着他的手,眼前的窘境实在是无可收拾,再有什么借口都是徒劳,可即便是如此也比让他进来看到这一切强,遂静香依旧把这门,强作镇定道,“这么远来,你,你先在厅里歇,我,我就来,马上来。”
“我不累,静儿,你先开开门,让我看看你。”说着,承泽就要推门。
“承泽!”静香惊慌之下,不顾他的伤,用力掩紧,“承泽,我,我求你……”
承泽的心真是如在热油里煎熬,手上的痛真真算不得什么!“静儿!你,你到底藏什么?!这些日子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先是躲我的信,我只当你心里有,口里不敢说!如今,我人在你眼前,你这又是做什么??”
面对他的质问,她一个字也挡不住,口拙得只知抓了之前的话来说,“不是说了让你在厅里等,为,为何不肯?”
“静儿开门!”
“承泽,你,你若再推,我,我今生再不见你!”
“你总说跟我说这些狠话!今儿我就是死,也得死个明白!”
“承泽!”
她颤抖的话音带了哭腔,却丝毫没有挡住那猛然加重的力道,与他的心急相比,她的决绝实在是微不足道……
门开了,她退了一个趔趄,他赶紧扶住。一屋子纸墨清香,抬眼望,长长短短,挂满了画幅。原来,她不过是在晾晒、保养她的旧画。承泽心纳闷儿,这有什么好藏的?正要开口问,目光突然定住……
秋日的阳光,淡淡的金色,映在宣白的纸上,将那沉了时日、沉了墨色的画中人脱出了纸面。或白袍剑影,眉清目朗,或单手执卷,浅笑指点,一页页,一幅幅,都只……一张脸孔一个人……
这一幅是他笑,那一幅是他恼,他蹙眉,他凝神,一个神态,一个动作,落在笔下,都是一整幅的精描细绘,甚或,一张景致却分作两处描画,都只为……那眼神,稍稍不同……
靠近,墨色喷香,栩栩如,他辨不出,一纸相隔,他与“他”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如何倾心,如何心静,才得如此笔触,且细,细至极,且柔,柔至伤……言语难诉,心思尽藏……
承泽痴呆呆地走着,看着,刚才那一刹已是雷劈电闪,整个人都遁入了虚境,此刻身临其中,更觉幻惑……
恍惚中,竟似与那画中人合体……夜深幽静,小烛淡光,近近的仰着,能触到她低头散落的青丝,能嗅到那淡淡幽香的气息,任她的笔尖在身上游走,轻轻抚过他的眉,他的鼻,似那无月的夜,细嫩轻颤的手指,落在唇边,柔柔勾画,连那微微一蹙的小纹,都软腻得让人心尖发颤……极致,极致……这是他,那也是他,小小的卧房,每一个角落都是他,一个只藏了他的天地……
且走且驻……再看那画中人,两指拈棋,双肩微耸,紧缩着眉,紧抿着唇,一脸的尴尬不服气,却又是一额头细小急躁的汗。这是合宜园那狼狈尽输的情景,想起曾经的朝夕相伴,心是缠绵,暖意融融,低头看,庚戊年二月初十,人一顿,二月……难道那时,他便已然如此存在她心里了么……
环视周遭,轻声细数,一幅,两幅,三幅……足足三十幅……三十幅,这不过半年之久,这般细致的描绘,他可是……天天都在伏案……为他伏案……
原来……小烛下,孤枕上,她与他一样,一直在念,一直在想,无时无刻……只不过,相与她的细腻柔心,他的莽撞懵懂显得那么浅陋……
心念苍天,今生今世,夫复何求……
猛然惊醒,看的什么画,那作画的人呢??承泽转身,见那可人儿低着头靠在门边,一抹娇柔,徐软无力,大步向她去……
所有心事就这样无遮无拦地展露在他面前,静香羞愧地恨不得立刻死去!曾经恨指他动了妄念,又说是被他逼得走投无路,斥他,打他,还大动干戈跑回了娘家,可那作画之期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其实自己才是那妄念之人,这份心思来得更早,更浓,更不堪……
叔嫂大忌,这一屋子明晃晃的证物,都指向了自己,一个寡居之人……何来矜持,何说妇道,羞耻心死,这一回,他不知要如何轻视于她……
狠狠咬着唇,只道今生苦死、闷死,也不见他,再也不见他!再也不见……
“静儿……抬头,让我看看你。”
刚才那一番经过,承泽直觉翻江倒海、天地再不同。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