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蒙古刀割了一段羊肥肠蘸上调料,塞到嘴里,香得他几乎把狼崽的事忘记。草原羊肥肠是草原手把肉里的上品,只有一尺长。说是肥肠,其实一点也不肥,肥肠里面塞满了最没油水的肚条、小肠和胸膈膜肌肉条。羊肥肠几乎把一只羊身上的弃物都收罗进来了,但却搭配出蒙古大餐中让人不能忘怀的美食,韧脆筋道,肥而不腻。
陈阵说:蒙古人吃羊真节约,连胸隔膜都舍不得扔,还这么好吃。
老人点头:饿狼吃羊,连羊毛羊蹄壳都吃下去。草原闹起大灾来,人和狼找食都不容易,吃羊就该把羊吃得干干净净。
陈阵笑道:这么说蒙古人吃羊,吃得这么干净聪明,也是跟狼学的了?
全家人大笑,连说是是是。陈阵又一连吃下去三段肥肠。
嘎斯迈笑得开心。陈阵记得嘎斯迈说过,她喜欢吃相像狼一样的客人。他有点不好意思,此刻他一定像条饿狼。他不敢再吃了,他知道毕利格全家人都爱吃羊肥肠,可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把大半根肠吃进肚里了。嘎斯迈直起腰,用刀子拨开血肠,再用刀尖又挑出一大根肥肠来,笑道:知道你回来就不肯走了,我煮了两根肠呐。那根全是你的了,你要跟狼一样节约,不能剩。一家人又笑了。巴雅尔连忙把嘎斯迈挑出来的肥肠抓到自己的肉盆前。两年多了,陈阵总是调不好与嘎斯迈的辈分关系,按正常辈分,她应该是他的大嫂,可是,陈阵觉得嘎斯迈有时是他的姐姐,有时是婶婶,有时是小姨小姑,有时甚至是年轻的大姨妈。她的快乐与善良像草原一样坦荡纯真。
陈阵吃下整根肥肠,又端起奶茶一口气喝了半碗,问嘎斯迈:巴雅敢抓狼尾巴,敢钻狼洞掏狼崽,敢骑烈马,胆子也太大了,你就不怕他出事?
嘎斯迈笑道:蒙古人从小个个都是这样。巴图小时候胆子比巴雅还大,巴雅钻的狼洞没有大狼,狼崽又不咬人,掏出一窝狼崽算什么。可是巴图钻的狼洞里面有大狼。他在洞里碰见了母狼,还硬是把母狼从狼洞里拽了出来。
陈阵吃惊不小,忙问巴图:你怎么从来没给我讲过这事,快跟我好好讲讲。
笑了几次以后,巴图心情好了起来。他喝了一大口酒说:那年我十三岁吧,有一次阿爸他们几个人找了几天,才找到了一个有狼崽的狼洞,洞很大很深,挖不动,阿爸怕里面有母狼,先点火熏烟,想把母狼轰出来。后来烟散了母狼也没有出来,我们以为里面没有大狼了,我就拿着火柴麻袋钻进狼洞去掏狼崽。哪想到钻进去两个半身子深的时候,我就看见了狼的眼睛,离我就两尺远,吓得我差点尿裤子。我连忙划了一根火柴,火光一亮,我看见狼也吓得在那儿哆嗦呢,跟狗害怕的样子差不离,尾巴都夹起来了。我趴在洞里不敢动,火刚一灭,狼就冲过来,我退也退不出去,心想这下可完了。哪想到它不是来咬我,是想从我头上蹿过去,逃出洞。这时候我怕洞外面的人没防备,怕狼咬了阿爸,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猛地撑起身子,想挡住狼,没想到我的头顶住了狼的喉咙,我又一使劲,就把狼头顶在洞顶上了。这一下,狼出不去跑不了,母狼急得乱抓,把我的衣服抓烂了。我也豁出去了,急忙坐起来,狠狠顶住狼的喉咙和下巴,不让它咬着我,我又去抓狼的前腿,费了半天劲,才把狼的两条前腿抓住。这下狼咬不着我也抓不着我了,可我也卡在那里没法动弹,浑身一点劲也没了。
巴图平静地叙述着,好像在讲一件别人的事情:外面的人等了半天不见我出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阿爸急得钻了进来,他划着火柴,见我头上顶着一个狼头,这阵势把他也吓坏了。他赶紧让我顶住狼头别动,然后,抱着我的腰,一点一点往外挪。我一边顶住狼头,一边又使劲拽狼腿,让狼跟着我慢慢往外挪动。阿爸又大声叫外面的人,抓住他的脚一点一点地往外拽。一直到把阿爸拽到洞口的时候,外面的人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拿着长刀棍棒等在洞口,阿爸和我刚把狼拽顶到洞口边上,外面的人一刺刀就刺进狼嘴,把狼头钉在洞口的顶上,几个人一起把狼从狼洞里拽出来打死。后来,我歇够了劲,又钻进洞,越到里面洞越窄,只有小孩能钻进去。最里面倒大了,地上铺着破羊皮和羊毛,上面蜷着一窝小狼崽,一共九只,都还活着。那条母狼为了护崽,在狼崽睡觉的地方外,刨了好多土,把最里面的窝口堵了一大半,母狼自个儿留在外头。母狼没熏死,是因为洞上面还有一些小洞,烟都跑上面去了,还能往外面散烟。后来,我就扒开了土,伸手把狼崽全抓了出来,再装到麻袋里,倒着爬了出来……
陈阵听得喘不过气来。全家人也好像好久没有回忆这个故事了,都听得战战兢兢。陈阵觉得这个故事和他听到的其它掏狼崽的故事很不一样,就问:我听别人说母狼最护崽,都敢跟挖狼洞的人拼命,可这条母狼怎么不敢跟人拼命呢?
老人说:其实,草原狼都怕人。草原上能打死狼的,只有人。狼刚让烟给熏晕了,又看着人手里拿着火,敢钻进它的洞,它能不害怕吗?这条狼个头不算小,可我看得出来,这是条两岁的小母狼,下的是头胎。可怜呐。今儿要不是你问起这件事,谁也不愿提起它啊。
嘎斯迈没有了一点笑容,眼里还闪着一层薄薄的泪光。
巴雅尔忽然对嘎斯迈说:陈阵他们明天一早要上山掏狼崽,我想帮他们掏,他们个儿大,钻不到紧里面的。今儿晚上我住到他们包去,明天一早跟他们一块儿上山。嘎斯迈说:好吧,你去,要小心点。陈阵慌忙摆手:不成!不成!我真怕出事。你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啊。嘎斯迈说:今年春天咱们组才掏了一窝狼崽,还差三窝呢。再不掏一窝,包顺贵又该对我吼了。陈阵说:那也不成,我宁可不掏也不能让巴雅去。老人把孙子搂到身边说:巴雅就别去了。这回我准能夹着一两条大狼,不交狼崽皮,交大狼皮也算完成定额。
9
当初元朝人的祖,是天生一个苍色的狼,与一个惨白色的鹿相配了,同渡过腾吉思名字的水来,到于斡难名字的河源头,不儿罕名字的山前住着,产了一个人,名字唤作巴塔赤罕。
——《明初音写、译注本〈蒙古秘史〉总译》转引自余大钧译注《蒙古秘史》
孛端察儿(成吉思汗的八世祖——引者注)……纵马缘斡难河而下矣。行至巴勒谆岛,在彼结草庵而居焉……无所食时,窥伺狼围于崖中之野物,每射杀与共食,或拾食狼食之余,以自糊口,兼养其鹰,以卒其岁也。
——道润梯步《新译简注〈蒙古秘史〉》
凌晨三点半,陈阵和杨克,带着两条大狗,已经悄悄登上了黑石头山附近的一个小山头,两匹马都拴上了牛皮马绊子放到山后的隐蔽处。二郎和黄黄的猎性都很强,如此早起,必有猎情,两条狗匍匐在雪地上一声不响,警惕地四处张望。云层遮没了月光和星光,黑沉沉的草原异常寒冷和恐怖,方圆几十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此刻正是狼群出没,最具攻击性的时候。不远处的黑石头山像一组巨兽石雕压在两人身后,使陈阵感到后背一阵阵发冷,他开始为身后的两匹马担心,也对自己的冒险行动害怕起来。
忽然,东北边传来了狼嗥声,向黑黑的草原山谷四处漫散,余音袅袅,如箫如簧,悠长凄远。几分钟后狼嗥尾音才渐渐散去,静静的草原又远远传来一片狗叫声。陈阵身旁的两条狗依然一声不吭,它俩得都懂得出猎的规则,下夜护圈需要狂吠猛吼,而上山打猎则必须敛声屏息。陈阵把一只手伸到二郎前腿腋下的皮毛里取暖,另一只手搂住它的脖子。出发前,杨克已把它们喂得半饱,猎狗出猎不能太饱又不能太饥,饱则无斗志,饥则无体力。食物已在狗的体内产生作用,陈阵的手很快暖和起来,甚至还可以用暖手去焐狗的冰冷鼻子,二郎轻轻地摇起了尾巴。身边有这条杀狼狗,陈阵心里才感到踏实了一些。
连续几天几夜的折腾,陈阵已疲惫不堪。前一天晚上,杨克找了几个要好的青年牧民伙伴,邀他们一起去掏狼窝,但他们都不相信黑石头山那边还有狼崽窝,谁也不肯跟他们一块儿起大早,还一个劲地劝他俩别去。两个人一气之下,决定独自上山。此刻,身边只有自家的两条狗,孤单单的,没有一点儿气势声威。
杨克紧紧抱着黄黄,小声对陈阵说:嗳,连黄黄也有点害怕了,它一个劲地发抖哩,不知是不是闻着狼味儿了……
陈阵拍了拍黄黄的头,小声说:别怕,别怕,天快亮了,白天狼怕人,咱们还带着套马杆呢。
陈阵的手也跟着黄黄的身体轻轻地抖了起来,却故作镇定地说:我觉得咱俩很像特工,深入敌后,狼口拔牙。现在我一点儿也不困了。
杨克也壮了壮胆说:打狼就是打仗,斗体力,斗精力,斗智斗勇,三十六计除了美人计使不上,什么计都得使。
陈阵说:可也别大意啊,我看三十六计还不够对付狼的呢。
杨克说:那倒也是,咱们现在使的是什么计?——利用母狼回洞喂奶的线索,来寻找狼洞,三十六计里可没这一条。老阿爸真是诡计多端,这一招真够损的。
陈阵说:谁让狼杀了那么多的马呢!阿爸也是让狼给逼的。这次我跟他去下夹子,才知道他已经好几年没给狼下夹子了,老阿爸从来不对狼斩尽杀绝。
天色渐淡,黑石头山已经不像石雕巨兽,渐渐显出巨石的原貌。东方的光线从云层的稀薄处缓缓透射到草原上,视线也越来越开阔。人和狗紧紧地贴在雪地上,陈阵拿着单筒望远镜四处张望,地气很重,镜头里一片茫茫。他很担心,如果母狼在地气的掩护下悄悄回洞,那人和狗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