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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洞里过冬,为啥狼洞也那老深?陈阵摇了摇头。老人说:好多狼洞是用獭洞改的,母狼把獭洞掏宽,就变成了下崽的狼洞啦。
陈阵吃了一惊说:狼可真够毒的,吃了獭子一家不够,还要霸占人家的窝。
乌力吉笑得很由衷,仿佛很欣赏狼的毒辣。他侧头对陈阵说:狼不毒就治不住旱獭,狼吃旱獭,可给草原立了大功啊。旱獭是草原的一个大害,山坡上到处都有它的洞,你看看这一大片山让旱獭挖成啥样了。旱獭能生,一年一窝,一窝六七只,洞小了就住不下,可是洞大了要挖出多少沙石,毁坏多少草场?草原野物四大害:老鼠、野兔、旱獭和黄羊。旱獭数
第三。旱獭跑得慢,人都能追上,可为啥还得下套抓?旱獭就是仗着洞多,洞和洞还连着地道,人一走近它就钻进洞了。旱獭吃起草来也厉害,到秋天专吃草籽,那一身肥膘得用几亩地的草和草籽才能养出来。旱獭洞的害处更大,马倌最怕獭洞,每年獭洞要别断不少马蹄,摔伤不少马倌。
陈阵说:那狼杀獭子还真为草原立了大功了。
乌力吉接着说:草原上獭洞最可恶,它还给蚊子过冬提供了地方。蒙古东部草原的蚊子,是在世界上出了名的。东北森林的蚊子能吃人,东蒙草原的蚊子能吃牛。草原上白灾、黑灾(冬季无雪的旱灾)不一定年年有,可是蚊子年年来。牧民和牲畜怕蚊子比怕狼还要厉害。一年下来,蚊子能吃掉牛羊马三四成的膘。按道理,蒙古草原冬季零下三四十度,连病牛都能冻成冰坨子,怎么就冻不死蚊子呢?蒙古包里也藏不住蚊子,可为啥草原上的蚊子就能安全过冬?原因就在旱獭洞。一到天冷旱獭钻洞,蚊子也跟着进洞了。旱獭洞几丈深,旱獭一封洞,外面冰天雪地,可洞里像个暖窖。旱獭躲在洞里不吃不喝,蚊子叮在旱獭的身上有吃有喝,就可以舒舒服服过冬了。等到来年开春,旱獭出洞,蚊子也跟了出来,额仑草原水多泡子多,蚊子在水里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繁殖,一到夏天,草原就是蚊群的天下了……你说旱獭是不是草原牧业一个大害?在草原上,狼喜欢吃獭肉,狼是杀旱獭的主力,草原老话说,“獭子出洞,狼群上山”,旱獭一出来,牲畜就能消停一段日子。
陈阵被蚊群叮咬过两个夏季,一听到蚊群就全身发毛发痒发疼,就有皮开肉绽的感觉,知青怕蚊子真比怕狼还厉害。后来紧急让家人从北京寄来蚊帐,才能睡着觉。牧民见到蚊帐喜欢得不行,过了一个夏天,北京的蚊帐立刻在草原牧民蒙古包里普及,牧民给这种新东西起了个名字:依拉格勒,直译为“蚊房子”。
陈阵真没想到草原上恐怖的蚊群,竟是从旱獭洞里冒出来的,他对乌力吉说:您俩真是草原专家,原来草原的蚊灾跟旱獭有这么大的关系,獭洞简直成了蚊子的贼窝了,而狼又是獭子的克星。我在书上可读不到这么多的知识……
乌力吉说:草原太复杂,事事一环套一环,狼是个大环,跟草原上哪个环都套着,弄坏了这个大环,草原牧业就维持不下去。狼对草原对牧业的好处数也数不清,总的来说,应该是功大于过吧。
毕利格老人笑着说:可旱獭也不全坏,它的皮、肉和油都是金贵东西,獭子皮是牧民的一项重要的副业收入,国家用它跟外国人换汽车大炮呢。狼最聪明,杀旱獭从不杀光,留着年年都有得吃。牧民也不把獭子打绝,只打大的不打小的。
三匹马在山里急行,有恃无恐的旱獭,继续欢叫。草原雕常常俯冲,可是十扑九空。越往东北方向走,人迹越少,井台土圈已消失,最后连马粪也见不到了。
三人登上一片高坡,远处突然出现几座绿得发假的大山。三人路过的山,虽然都换上了春天的新绿,却是绿中带黄,夹杂着秋草的陈黄色。可远处的绿山,却绿得像是话剧舞台上用纯绿色染出的布景,绿得像是动画片中的童话仙境。乌力吉扬鞭遥指绿山说:要是去年秋天来,走到这儿看到的是一座黑山,这会儿黑灰没了,全是一色儿的新草,像不像整座山都穿上绿缎子夹袍?三匹马望见绿山,全都加速快跑起来。乌力吉挑了一面坡势较缓的草坡,带两人直插过去。
三匹马翻过两道山梁,踏上了全绿的山坡。满坡的新草像是一大片绿苗麦地,纯净得没有一根黄草,没有一丝异味,草香也越来越浓。闻着闻着,毕利格老人觉得有点不对头,低头仔细察看。两条狗也好像发现猎情,低头闻,小步跑,到处乱转。老人弯下腰,低下头,瞪眼细看马蹄旁半尺多高的嫩草。老人抬起头说:你们再仔细闻闻。陈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竟然直接闻到了嫩草草汁的清香,好像是在秋天坐在马拉打草机上,闻到的刀割青草流出的草汁香气。陈阵问道:难道有人刚刚在这儿打过草?可谁会上这儿来打草呢?
老人下了马,用长马棒扒拉青草,细心查找。不一会儿,便从草丛下找出一团黄绿色的东西,他用手捻了一下,又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说:这是黄羊粪,黄羊刚才还来过这儿。乌力吉和陈阵也下了马,看了看老人手中的黄羊粪,春天的黄羊粪很湿,不分颗粒,挤成一段。两人都吃了一惊,又走了几步,眼前一大片嫩草像是被镰刀割过一样,东一块,西一片,高矮不齐。
陈阵说:我说今年春天在接羔草场没见着几只黄羊,原来都跑这儿来吃好草了。黄羊吃草真够狠的,比打草机还厉害。
乌力吉给枪膛推上子弹,又关上保险,轻声说:每年春天黄羊都到接羔草场跟下羔羊群抢草吃,今年不来了,就是说这片新草场的草,要比接羔草场的草还要好。黄羊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毕利格老人笑眯了眼,对乌力吉说:黄羊最会挑草,黄羊挑上的草场,人畜不来那就太可惜了,看来这次又是你对了。
乌力吉说:先别定,等你看了那边的水再说。
陈阵担心地说:可这会儿羊羔还小,还走不了这么远的道。要是等到羔子能上路迁场,
起码还得一个月,到那时候,这片草场早就让黄羊啃光了。
老人说:甭着慌,狼比人精。黄羊群过来了,狼群还能不过来吗?这季节母黄羊下羔还没下完呢,大羊小羔都跑不快,正是一年中狼抓黄羊的最好时候,用不了几天,狼群准把黄羊群全赶跑。
乌力吉说:怪不得今年牧场羊群接羔的成活率比往年高,原来青草一出来,黄羊群和狼群全来这儿了。没黄羊抢草,又没多少狼来偷羔子,成活率自然就高了。
陈阵一听有狼,急忙催两人上马。三匹马又翻过一道小山梁,乌力吉提醒他留神,翻过前面那道大梁,就是大草场。他估摸狼和黄羊这会儿都在那里呢。
快到山梁顶部的时候,三人全下了马,躬着腰,牵着马,搂着狗的脖子,轻步轻脚地向山顶上几礅巨石靠过去。两条大狗知道有猎情,紧紧贴着主人蹲步低行。接近岩石,三人都用缰绳拴住马前腿,躬身走到巨石后面,趴在草丛中,用望远镜观察新草场的全景。
陈阵终于看清了这片边境草原美丽的处女地,这可能是中国最后一片处女草原了,美得让他几乎窒息,美得让他不忍再往前踏进一步,连使他魂牵梦绕的哥萨克顿河草原都忘了。陈阵久久地拜伏在它的面前,也忘记了狼。
眼前是一大片人迹未至、方圆几十里的碧绿大盆地。盆地的东方是重重叠叠,一层一波的山浪,一直向大兴安岭的余脉涌去。绿山青山、褐山赭山、蓝山紫山,推着青绿褐赭蓝紫色的彩波向茫茫的远山泛去,与粉红色的天际云海相汇。盆地的北西南三面,是浅碟状的宽广大缓坡,从三面的山梁缓缓而下。草坡像是被腾格里修剪过的草毯,整齐的草毯上还有一条条一片片蓝色、白色、黄色、粉色的山花图案,色条之间散点着其它各色野花,将大片色块色条,衔接过渡得浑然天成。
一条标准的蒙古草原小河,从盆地东南山谷里流出。小河一流到盆地底部的平地上,立即大幅度地扭捏起来,每一曲河弯河套,都弯成了马蹄形的小半圆或大半圆,犹如一个个开口的银圈。整条闪着银光的小河宛若一个个银耳环、银手镯和银项圈串起来的银嫁妆;又像是远嫁到草原的森林蒙古姑娘,在欣赏草原美景,她忘掉了自己新嫁娘的身份,变成了一个贪玩的小姑娘,在最短的距离内绕行出最长的观光采花路线。河弯河套越绕越圆,越绕越长,最后注入盆地中央的一汪蓝湖。泉河清清,水面上流淌着朵朵白云。
盆地中央竟是陈阵在梦中都没有见过的天鹅湖。望远镜镜头里,宽阔的湖面出现了十几只白得耀眼的天鹅,在茂密绿苇环绕的湖中幽幽滑行,享受着世外天国的宁静和安乐。天鹅四周是成百上千的大雁、野鸭和各种不知名的水鸟。五六只大天鹅忽地飞起来,带起了大群水鸟,在湖与河的上空低低盘旋欢叫,好像隆重的迎新彩队乐团。泉湖静静,湖面上漂浮着朵朵白羽。
在天鹅湖的西北边还有一个天然出口,将湖中满溢的泉水,输引到远处上万亩密密的苇塘湿地里去了。
这也许是中国最后一个从未受人惊扰过的原始天鹅湖,也是中国北部草原边境最后一处原始美景了。陈阵看得痴迷,心里不由一阵阵惊叹,又掠过一丝担忧。一旦人马进驻,它的原始美很快就会消失,以后的中国人再也没有机会欣赏这样天然原始的处子之美了。陈阵想如果边防公路通过他趴伏的地方就好了,这才是真正应该划为禁区的地方。
乌力吉和毕利格一直在用望远镜细细搜寻目标。老人用马靴尖轻轻点了点陈阵的小腿,让他往小河右边第三个河弯里看。陈阵从梦境中半天没醒过来,又问了一遍目标位置,才端着望远镜向小河望去。在一个大半圆的河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