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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辩了。他哆哆嗦嗦地叫道:阿爸。老人手一甩喊道:甭叫我阿爸!陈阵苦苦央求:阿爸,阿爸,是我错了,是我不懂草原规矩,冒犯了您老……阿爸,您说吧,您说让我怎么处理这条可怜的小狼吧。陈阵的泪水猛然涌出眼眶,止也止不住,泪水洒在小狼和他刚才还快活地玩耍和亲吻的草地上。
老人一愣,定定地望着陈阵,显然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条小狼。老人肯定知道陈阵养狼根本就不是为了配狼狗,而是被草原狼迷昏了头。陈阵是他精心栽培的半个汉族儿子,他对草原狼的痴迷已经超过了大部分蒙古年轻后生,然而,恰恰是这个陈阵,干出了使老人最不能容忍的恶行。这是老人从未遇到过的,也从未处理过的一件事情。
老人仰望腾格里长叹一声,说道:我知道你们汉人学生不信神,不管自个儿的灵魂。虽说这两年多,你是越来越喜欢草原和狼了,可是,阿爸的心你还是不明白。阿爸老了,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了。草原又苦又冷,蒙古人像野人一样在草原上打一辈子仗,蒙古老人都有一身病,都活不长。再过不了多少年,你阿爸就要去腾格里了。你咋能要把阿爸的灵魂带上腾格里的狼养在狗窝里呢?你这么做,阿爸有罪啊,腾格里兴许就不要你阿爸的灵魂了,把我打入戈壁下面又呛又黑的地狱。草原上要是都像你对奴才一样待狼,蒙古人的灵魂就没着没落了……
陈阵小声辩解说:阿爸,我哪是像对奴才一样对待小狼啊,我自己都成小狼的奴才了。我天天像伺候蒙古王爷少爷一样地伺候小狼,挤奶喂奶,熬粥喂粥,煮肉喂肉。怕它冷,怕它病,怕它被狗咬,怕它被人打,怕老鹰把它抓走,怕母狼把它叼走,连睡觉都睡不安稳。连梁建中都说我成了小狼的奴隶。您是知道的,我是最敬拜狼的汉人。腾格里全看得见,腾格里最公平,它是不会怪罪您老的。
老人又是微微一愣,他相信陈阵说的全是真的。如果陈阵像供神灵,供王爷一样地供着小狼,这是冒犯神灵还是敬重神灵呢?老人似乎难以做出判断。不管在方式上,陈阵如何不合蒙古草原的传统和规矩,但陈阵的心是诚的。蒙古草原人最看重的就是人心。老人像狼一样凶狠的目光渐渐收敛。陈阵希望争取睿智的老阿爸,能给他这个敬重狼图腾的汉族年轻人一个破例,饶了那个才出生两个月多的小生命。
陈阵隐约看到了一线希望,他擦干眼泪,喘了一口气,压了压自己恐慌而又焦急的情绪说:阿爸,我养狼就是想实实在在地摸透草原狼的脾气和品行,想知道狼为什么那么厉害,那么聪明,为什么草原民族那样敬拜狼。您不知道,我们汉族人是多么恨狼,把最恶最毒的人叫作狼,说他们是狼心狗肺,把欺负女人的人叫做大色狼,说最贪心的人是狼子野心,把美帝国主义叫做野心狼,大人吓唬孩子,就说是狼来了……
陈阵看老人的表情不像刚才那样吓人,壮了壮胆子接着说下去:
在汉人的眼里,狼是天下最坏最凶恶最残忍的东西,可是蒙古人却把狼当神一样地供起来,活着的时候学狼,死了还把自己喂狼。一开始我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在草原两年多了,要不是您经常开导我,给我讲狼和草原的故事和道理,经常带我去看狼打狼,我不会这么着迷狼的,也不会明白了那么多的事理。可是我还是觉着从远处看狼琢磨狼,还是看不透也
琢磨不透,最好的办法就是养条小狼,近近地看,天天和它打交道。养了一个多月的小狼,我还真的看到了许多以前没有看到的东西,我越来越觉得狼真是了不起的动物,真是值得人敬拜。可到现在,咱们牧场还有一大半的知青,没有改变对狼的看法呢。知青到了草原还不明白狼,那没到过草原的几亿汉人哪能明白呢。以后到草原上来的汉人越来越多,真要是把狼都打光了,草原可怎么办呢?蒙古人遭殃,汉人就更要遭大殃。我现在真是很着急,我不能眼看着这么美的草原被毁掉……
老人掏出烟袋,盘腿坐到石头前。陈阵连忙拿过火柴,给老人点烟。老人抽了几口说:是阿爸把你带坏了……可眼下咋办?孩子啊,你养狼不替你阿爸想,也得替乌力吉想想,替大队想想。老乌场长刚被罢了官,四个马倌记了大过,这是为的啥?就是上面说老乌尽护着狼了,从来不好好组织打狼,还说你阿爸是条老狼,大队的头狼,咱们二队是狼窝。这倒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咱队的知青还真的养了一条小狼。别的三个大队的学生咋就不养?这不是明摆着说你是受二队坏人的影响吗?你这不是往人家手里送把柄吗?
老人忧郁的目光,从一阵阵烟雾中传递出来,他的声音越发低沉:
再说,你养小狼,非把母狼招来不可,母狼还会带一群狼过来。额仑草原的母狼最护崽,它们的鼻子也最尖,我估摸母狼一准能找见它的崽子,找到你这块营盘来报复。额仑的狼群什么邪兴的事都能干得出来,咱们队出的事故还少吗?要是再出大事故,老乌和队里的干部就翻不了身了,要是狼群盯上了你的羊群,逮个空子毁掉你大半羊群,你养狼招狼,毁了集体的财产,你没理啊,那你非得坐牢不可……
陈阵的心刚刚暖了一半,这下又凉下去多半截。在少数民族地区养狼,本身就违反民族政策,而在羊群旁边养狼,这不是有意招狼,故意破坏生产吗?如果再联系到他的“走资派”父亲的问题,那绝对可以上纲上线,而且还要牵连到许多人。陈阵的手不由地微微发抖,看来今天自己不得不亲手把小狼抛上腾格里了。
老人的口气缓和了些,说:包顺贵上台了,他是蒙族人,可早就把蒙古祖宗忘掉了,他比汉人还要恨狼,不打狼就保不住他的官。你想,他能让你养狼吗?
陈阵还在做最后一线希望的努力,他说:您能不能跟包顺贵说,养狼是为了更好地对付狼,是科学实验。
老人说:这事你自个儿找他去说吧,今天他就来我家住,明天你就找他去吧。老人站起身,回头看了看那块大石头说:你养狼,就不怕狼长大了咬羊?咬你,再咬别人?狼牙有毒,咬上一口,没准人就没命了。我今天就不看狼崽了,看了我心里难受。走,修车去吧。
老人修车时候一句话也不说。陈阵还没有做好处死小狼的心理准备,但是他不能再给处境困难的老阿爸和乌力吉添乱了……
老人和陈阵修好了两辆牛车,正要修第三辆车的时候,三条大狗猛吼起来,包顺贵和乌力吉一前一后地骑马跑了过来,陈阵急忙喝住了狗。包顺贵一下马就对毕利格说:你老伴说你到这儿来了,我正好也打算看看小陈养的小狼崽。场革委会已经决定,让老乌就住在你家。场部那帮人,差点要把老乌打发到基建队去干体力活。
陈阵的心急跳不停。草原的消息比马蹄还快。
老人应道:嗯,这件事你干得还不赖。
包顺贵说:这回开辟新草场的事情,都惊动了旗盟领导,他们对这件事很重视,指示我们要争取当年成功。能增加这么大的一片新牧场,载畜量就可以翻一番,真是件大好事。这件事是你们俩挑头干的,这次我特地让老乌住到你家,这样你们研究工作就更方便了。
老人说:这件事是老乌一人带头干的,不论啥时候,他的心都在草原上。
包顺贵说:那当然,我已经向领导汇报过了。他们也希望老乌同志能将功补过。
乌力吉淡淡一笑说:不要谈功不功了,还是商量一些具体的事吧。迁场路太远,搬家困难不少,场部的汽车和两台胶轮拖拉机应该调到二队帮忙,还得抽调一些劳力把路修一修……
包顺贵说:我已经派人通知今晚队干部开会,到时候再议吧。包顺贵又转头对陈阵说:你交上来的两张大狼皮,我已经让皮匠熟好,托人捎给我的老领导了,他很高兴,说想不到北京知青也能打到这么大的狼,真是好样的,他还要我代他谢谢你呐。
陈阵说:你怎么说是我打的呢,明明是狗打的嘛,我可不敢贪狗之功。
包顺贵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的狗打的就是你打的。下级的功劳从来都是记在上级的功劳簿上的,这是我军的光荣传统。好吧,让我见识见识你养的小狼。
陈阵看了看毕利格老人,老人仍不说话,陈阵赶紧说:我已经不打算养了,养狼违反牧民的风俗习惯,也太危险,要是招来狼群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他一边说着,一边搬开石头掀开了案板。
洞里,胖乎乎的小狼正要往上爬,一见洞上黑压压的人影,立即缩到壁角,皱鼻龇牙,可是全身的狼毫瑟瑟发抖。包顺贵眼里放出光彩,大声叫好:哈!这么大的一条狼崽,才养
了一个多月,就比你交上来的狼崽皮大两倍多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你都养了,等大一点再杀,十几张皮就能做一件小狼皮袄了。你们瞧,这身小狼皮的毛真好看,比没断奶的狼崽皮厚实多了……
陈阵苦着脸说:那我可养不起,狼崽特能吃,一天得吃一大盆肉粥,还要喂一碗牛奶。
包顺贵说:你怎么就算不过账来呢,小米子换大皮子多划算。明年各队再掏着狼崽,一律不准杀,等养大两三倍再杀。
老人冷笑道:哪那么省事,断奶前他是用狗奶喂狼崽的,要养那么多的狼崽,上哪儿找那么多母狗去?包顺贵想了想说:哦,那倒也是。
陈阵伸手捏着小狼的后脖颈,将它拎出洞。小狼拼命挣扎,在半空中乱蹬乱抓,浑身抖个不停。狼其实是天性怕人的动物,只有逼急了才会伤人。
他把小狼放在地上。包顺贵伸出大巴掌在小狼身上摸了几下,笑道:我还是头一回摸活狼呢,还挺胖啊,有意思,有意思。
乌力吉说:小陈啊,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