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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青芜轻轻松了口气,真是这样吗?但她也不敢深究,问道:“大伯,那这次出钱托‘脂砚斋’暗杀林待郎的又是什么人?怎么会事先走漏风声?”
魏庭杞就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呀,这样的事,出钱的和接手的俱为隐秘,也都自藏身份,相互之间都不肯说实话的,就像他不知我们是崔巍一门一样,我们也不知他的底细。至于怎么走漏的消息,我也不知情了,只是这回事情看来真会很有些麻烦。”
然后他望向魏青芜,把她很打量了一会儿,才道:“青芜,门中决定,这次的任务就交给你如何?二十五日是林侍郎夫人的生日,他们点了二十五郎的戏。既然你已跟他交熟,不如就由你混入林家,于当日刺杀掉林老侍郎。这回事很重要很重要,出手相阻之人必多,你一遇相阻,立杀无赦。我也会派人暗中引开他们。你——敢接吗?”
魏青芜愕了愕,她心中也觉不妥,但这么多年她已习惯服从大伯的命令,没细想就已点头道:“是!”心中还隐隐有那么一丝振奋——她奋斗多年,到底得蒙门中重任,得预门中大事了,她一个女孩子做到这一步,不易啊!又费了多少心血呀!
黑暗中,大伯的烟锅一闪一闪,神情静静地疲惫无限。
魏青芜是在答应了大伯之后好一会儿,重返扬州城才感到后悔的。她的后悔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由此一来,自己等于已把二十五郎也牵入了这场武林上凶危难测的事,而他一直当她做朋友。一念及此,魏青芜心中更是火烧火燎的惶愧。她能这样吗?她不这样行吗?她心中反反复复地想,想得心都倦了。
二十五郎却全不知情,那晚,他又与魏青芜在深夜之后去吃那个小馄饨摊子。还是那个荒僻的小巷,碗里的热气腾腾而上,隔在中间,模糊了二十五郎和魏青芜彼此视线中对方的脸。魏青芜心中一叹:如果没有这热气隔障的话,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二十五郎那镇定的面容与信任的脸了。馄饨她没吃多少,却叫了酒。她为扮一个男子,本来专门练过酒力,可那晚,几口酒下肚后,不知怎么,一股酒意就似乎就涌了上来。只听她轻轻一叹道:“殷兄,你说,人这场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她低头看了看酒,今晚,她有好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不该说。说又能怎么说呢?酒杯里映出了她的脸。她在魏门之中,经过这些年的苦熬,终于出头了。而这件事成功后,她的位置该算已爬到很高很高,可她忽觉得这一切原来如此没有意义。在这场社会秩序中,她不服生来父亲就是庶出的命,不服自己是个女孩儿就该怯懦一世,苦熬磨练,终于有了今天这苦搏而来的一场重任,可她忽然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她已从大伯口里知道,于破五之所以为兄弟出手,表面上是因为兄弟之情,实际原因是他想接手金傲林遗在洛阳的势力,如果想名正言顺,他就必须为把兄弟报这个仇;而“花飞蝶舞、鹰鹤双杀”中的剧古,原来并不是剧老头儿亲生儿子,与他养父也一向不和,他要重收“鹰鹤双搏门”,只有报了他的杀父之仇,而剧老头儿的死,对他未尝不是一件幸事;鬼子魔母的独生子死后,依他们魔教之令,如不杀仇人,则不许再收传人,他们这一支也就要在魔教中从此消亡;总之,大伯一脸寂寥地道:这就是武林,人人都要在已经设定好的程序中运转的,不是没有感情,而是附着在感情上的东西太多了,也太重,重得连真正的感情已被压弯压变形了。
魏青芜茫茫地抬起头,眼里,是一个如此僻静的小巷与看着都有点荒凉的世界。这不是她少年时所设想的江湖,这只是武林,在如此疲倦与精密的秩序重压下的武林,连杀人与复仇也摆不开那些秩序的设定了。她忽然觉得好累,那些与自己正敌对着的剧古、张三丈与于破五,是不是也会觉得好累好累?
她似乎这一时才忽然明白了二十五郎之所以执意唱戏的原因,她想起他那一意执迷的戏,不知怎么,心里就有了一丝感动。忽然觉得,和自己一般苦苦修炼的武林少年所期待的,一踏入就会光彩丛生的原来就是这样一个如此现实与残酷的世界吗?他们欲成一艺,所成却只不过一术,杀伐一术。而自己踏入的,并不是自己曾设想的“江湖”。只是那重重秩序构建的武林罢了,而二十五郎,他的轻喟浅唱,雪雨风霜,是不是才是一场真正的江湖?他那么执拗地唱下来的一声永不停散的戏是不是才没违背他所求之“艺”而没有仅堕落为求存一“术”?他不是一定要这么做,他这么做只能是因为:只有这种畸零的身份才可以逸出这场不断倾轧的社会秩序之外,以一歌之艺飘摇立足,给自己一点这社会上难能的自由吧?
人啊……魏青芜再喝了一口酒,苦苦道:“殷兄,你说这场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第三章生(1)
二十五日的林府很是热闹,戏台搭在了后花园里。林家这花园本来小巧,又搭了个戏台,来的人又多,未免就显得逼仄起来。
林夫人本来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的,有的只说得上一面之缘,却也来了。一想才明白,却不由悲从中来:大家伙儿看来都听说了林家关于“脂砚斋”的事,不知有多少人是冲着看这热闹来的,想看看死到临头的林侍郎是个什么模样。
人生本就是这样——这个世界是缺乏同情心的,自己的生死才是一等一的大事,而轮到别人碰到这样的事了,那就是一场热闹一场戏,大家都是用这看戏的心情来看的,稍以消解一下自己的疲惫与无聊了。
魏青芜只说好奇,扮成一个跟戏班的小厮,也跟着二十五郎混进来了。二十五郎是名角儿,他那天的戏要在傍晚,白日里只一群本地的角儿们应付客人们在闹,直到傍晚才是正经时刻,重要的客人一个个要来,林侍郎与夫人也都要在园中陪着客人看戏的。
果然到了傍晚时分,戏台前的闲杂人等一拨拨地退了,然后才见林侍郎陪着老爷官商们来到了台前坐下,然后是林夫人与太太们坐在后廊里,然后才正戏开演。先还只是《满堂笏》、《西游记》一干热闹戏文,然后台上静了静,已是华灯初上,轮到二十五郎上场了。只见他正旦打扮,先串了一出《卖水》,然后退下去,再上台时,却穿了一身白衣,扮的却是《窦娥冤》里的窦娥。满座宾客都一愣,没想到今日这么个大喜的日子,林家会点这出戏文。林夫人也一愣,悄悄问身边的丫环道:“是你老爷点的吗?”
那丫环摇摇头说不知道。下面正在窃窃私议着,已听二十五郎在台上开腔道:
……念窦娥葫芦提当罪愆,念窦娥身首不完全,念窦娥从前已往干家缘,婆婆也,你只看窦娥少爷无娘面……
……念窦娥伏侍婆婆这几年,遇时节将碗凉浆奠,你去那受刑法尸骸上烈些纸钱,只当你把亡化的孩儿荐。婆婆也,再也不要啼啼哭哭,烦烦恼恼,怨气冲天。这都是我做窦娥的没时没运,不明不暗,负屈衔冤……
要说这出戏文在这大生日里唱来未免太不吉利,但那二十五郎串得偏偏精彩,众人只顾看戏,倒一时忘了管什么吉利不吉利了。这出戏并不长,一时已唱到法场那出,更见精彩。连台下的仆妇小厮们都看住了,一个个浑忘了要上茶上水,呆立在那里,有的年长的经过世路的看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对魏青芜来说,这正是出手的好时机,只见她扮做个戏班的麻面小厮,偷了戏单,捧着就上了正席前。也没人拦她,只当是戏班里的要林侍郎点下一出要看的戏文呢。魏青芜心下暗喜,只听台上的二十五郎声忽嘶裂,台上却已唱到了这出戏文最高亢的一段,众人只听他唱道: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命更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台下看客们哄的一声好中,魏青芜却适时把戏单递向林侍郎手上。林侍郎接过戏单才要看,魏青芜却一把抽出了她藏在戏单下的匕首,一着“专诸刺”直在戏单下向林侍郎要害刺去,她要的就是这么个时机,在戏最高潮处出手,她知殷商有本事在那一刻吸引住所有看客,事毕后她就可以照她事先探好的路悄没声息地溜走,众看客只怕要这一出戏完时才会看见已经血溅寿筵!
没想林侍郎似早已料到了有这么一着似的,左手里戏单忽向下一压,正压在了魏青芜藏在戏单下持匕首的手上。魏青芜大惊,她没想到林侍郎真会功夫,而且这一压分明就是北派王屋山的五行手。她更没料到的是林侍郎早有防备。她应变也快,一着“尖刀解腕”,匕尖倒转,就向林侍郎压下的手上割去。林侍郎手却转为虎爪,一闪避开了她向上的刃尖,扣向她手腕。
魏青芜腕间极为灵活,轻轻一扭,用的是小擒拿十三式里的“倒勾手”,还是向林侍郎的左手反刺而去,然后空着的左手也没闲着,一掌拍出,用的是她山东魏门的“崔巍掌”,她知这时掩饰身份已不可得了,只有直击林侍郎胸口。林侍郎的左手却迎了上来,一抓握住了魏青芜的左掌,但他左手闪失之下,那匕首的尖锋一下就刺破了他的左手,血溅了些出来,洒在戏单上,戏单上就单露出了个匕首尖来。魏青芜已知此时最是吃紧,并不退缩,右手与他的左手就较上了劲儿,那片硬木为底的戏单在林侍郎手下被内力贯注,却也不是容易破得的。他们二人另一只手就展开了大小擒拿,相与搏杀。旁人只顾看戏,倒没人注意到身边左近已有二人正在生死相搏。林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