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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更加鲜活。
但这已经不可能了。物虽是而人已非;改了的人物怎能在不改的景物中找回当年的心境?更何况在母校四十年校庆时就听说校园仅有的两座三层旧楼已经连根拆掉;那个封存着我的欢乐的天国和断肠记忆的坟墓;早已云散烟消;一去不返了。即使新盖的教学楼何其雄伟何其现代;也是与我无关的;既不需要我的赞美也引不起我的感怀。而那个曾经怎样勾留我视线的锅炉房与桃花丛;恐怕也早已被夷为平地;另作安排了。
“废池乔木畴昔;明月清风此夜;人世几欢哀。”无情的时光;了然不顾有情众生的一颦一笑;驾着太阳车隆隆地辗过;把人们圆了的和破碎了的梦辗为齑粉;并扬弃在它车轮后边的红尘之中;让它们轻烟般地消逝;不留下一点微痕。
在太阳车还没有把我辗碎之前;我努力地在记忆的黑洞里搜寻;看看从那里还能捡到些什么残片。我把它们拼接起来;像拼接上古时代的陶罐。并不是每件旧物都有价值;并不是每个生命都有价值;只要能证明一种生命曾经存在过;是这样而不是那样地存在过;对我来说;已经够了。不然;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想写篇《空中楼赋》;却无法在这最后的夜晚梳理清我的思绪。直到十五年后;这个藏在心扉里的情结;才化成文字;把这段不了情做了差可的表达。
岁次癸卯之年;滑子廿一之岁;时临高中毕业;与同学潘志成居于九中之西楼;盖美术老师兰尚濂之办公室也。自正月廿四至六月初四日;凡五月之久。陶然其上;如坐云端;余乃名之曰:空中楼。是平生之难忘;今作赋以志之。
古人有云:“仙人好楼居”。斯楼也;檐牙高耸;上剪云霞;窗槛凌空;下绝埃壤。斜倚楼头;明有窥来诗梦醒;漫书广案;白云飘去墨痕香。仰观天宇;莹尔冰心同冷月;俯察万物;恍如江汉载浮萍。更无尘纷羁绊;果是世外空中。余有诗咏之云:“空中楼阁仙人住;银汉鸣弦梦里听。”因以空中楼主自号焉。
心上的天堂(2)
楼中何所有;诗情画意浓。其晨也;朝暾东出;映照屋檐。雀若弹丸;的的跳跃于窗台之上;烟如罗带;悠悠萦绕于户牖之间。当是时也;与志成起;开户养浩然之气;而待于晓课铃声。其午也;炎阳泼火而高楼独爽;天气困人可一梦沉酣。其夕也;轻烟笼而操场空;夕阳沉而万籁寂。当是时也;临窗伫立;有所望焉。其夜也;灯光射牛斗之墟;星河如咫尺之近。当是时也;兴酣落笔;泼墨千言;流连顾盼;有所待焉。
若夫背离骚于归途;诵读之乐独享;携糖饼每七枚;慈母之爱何深!断齑划粥;君子由来穷固;囊萤映雪;远志经久弥坚。画绘秋声;不尽萧条之意;图写兰亭;聊寄隐逸之怀。灯明如昼;高士不眠;邻人告人以不宁;挥毫长啸;布被遮窗;潘子写生满壁。击节狂歌;四壁如闻鬼哭;襟怀远寄;九天似有鸾鸣。豪情谁得匹;凭汉书能下饭;幽思邈难寻;剪白云可题诗。楼中之乐;乐何如哉!
时有沪女兰槐;清同白芷;汲钱塘而凝肤色;茹栀子而沁芳心。众生争相瞩目;严师尚且怜香。芝颜久慕;却恨无由以接交;文理分班;何幸相识与邻座。青梅竹马;幸喜年少无邪;报李投桃;遂有相怜意密。犹记高楼日午;玉趾姗姗而来;影册藏珍;华容朵朵出示。赏芙蓉而惊玉润;羞红粉黛;指雏稚而视端庄;谑笑折腰。尚有借故搭讪;索提纲以求一见;更复察心会意;乘清宵而来如约。一声莺语;传来楼下;联翩雀跃;奔至庭前。皓魄当空;映薄衫如烟笼;冰星如水;凝粉臂若玉雕。乃叹《月出》之章;何其相似;尤憾丹青之画;不及万一。至若图书馆里;整艳妆而入画;教学室中;怀意马而斜眸。手触温柔;借手表于皓腕;声飘碧落;唱越曲于高楼。尔乃纸条暗递;片言价抵千金;秋水盈睫;一瞥中含万语。夤夜敲门;声声如击肺腑;中宵辞去;步步牵断肝肠。
于是春心动焉;情意摇焉;春心逐云缕飘飘;情怀共浓荫郁郁。凭窗远眺;红杏扶疏;女生宿舍;或有提水人归;倚栏俯望;绿杨高耸;楼下闲阶;希冀粉衣人至。
怎奈汉之广矣;不可泳兮;沪有佳人;不可得兮。少女娇羞;脉脉含情终不语;青年胆怯;几回不敢挽罗衣。同窗诸子;风流云散;校园零落;楼阁清寥。文君不见;茂陵风雨相如病;山伯弦绝;肠断英台一纸书。人去楼空;几许离悲兼别恨;红销香断;翻成雨怨复云愁。
嗟乎!十五年旧游似梦;素手难摘镜里花;十五年幽思如潮;眉宇空凝水中月。年年红杏开;红杏影中不见人如画;岁岁白杨绿;白杨荫里再无我凭栏。水东流;时已逝;韶华一去不复返;君已衰;吾将死;犹忆高楼一泫然。
第三章 楼上楼
吃饭学院(1)
我考取的师范学院是省内建校最早的一所高等学府;它有一个诱人的好处是:管饭。每个学生每月十五元伙食费;这在学徒工每月工资仅十八元的年月里;数字已经很可观了。所以我们把师范学院昵称为吃饭学院;以示敬仰与感恩。而我又是个特困生;从父亲所在单位开了份证明;我又得了每月六元钱的助学金;算来比当大兵的津贴还要高;真让人喜出望外。上课时老师点名我总是先被叫到。七十人的一个班;我是第二名。据说这名次是以高考录取的先后为序的;而先后总也与成绩有关;就是说我是一九六三级师院中文系第二个被录取者。不管这说法是否属实;确也让我“窃喜”了一阵子。看来我的第一志愿绝对是智者的选择了。
我搬着行李来到这个学院时;已过了花季;根本找不到“致新学友函”中所描绘的丁香桃杏;所有树木一律顶着沉甸甸的墨绿;在飒飒金风中肃立着庄重与虔诚。正对校门的是灰白色的三层文史楼;这里有我们汉本一的教室和阶梯式共同课教室。穿过一片桃林;是第一座学生宿舍楼女生宿舍;门前晾衣的铁丝上挂着男生不宜瞩目的各色衣衫;即使都很朴实并无当今的奇异与绚艳;但一眼便知为异类。再过去;是第二学生宿舍;仍是一座二层旧楼。楼下是女生宿舍;走廊上可以看见披着湿漉漉头发端着脸盆从水房里走回寝室的女生。在校的五年中;我从来没有去女生宿舍。美丽的女高中生十之有九落榜了;能考上大学的女生十之有九是为衣食计别无选择的精神贵族;这一点从逻辑推理上就可以判断。再说;一个女人独处时;她的女人味可以构成某种心理和生理的诱惑;而八个女人挤在一间小屋里;就无魅力可言了。谁知道她们床下的脸盆里或者门后放着挂着些什么;万一她们在宿舍里洗什么地方;就更加有碍观瞻了。所以我总是匆匆而过;从不稍留;更不造访。我的宿舍就在这座楼的二层西走廊上;四个上下铺;住八个人。下铺已被早到的同学占领了。我把行李扔到了靠窗口的上铺;用心地安置了一番;一个小天地便出现了。我试着躺下体会了一会儿;心里很踏实。无论如何;我有了一个靠劳心为业的铁饭碗了。
我将在这里度过四年的大学生活;该给我这个居所取个斋号了。二楼的上下铺的上铺;就叫“楼上楼”吧。是的;挺好!我觉得我这个到处取名的好习惯实在风雅之至。可惜学生宿舍不让私人挂匾。
天津三姨家的表妹听说我上大学了;来信说:“大学一定挺大吧!听说北京大学里全是楼房;卖什么的都有;还有湖、有马路;是个小城市呢!”我不知该怎么回信了;只好“当然;然而”地支吾了一番。
我们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学生;我们得规规矩矩的夹着饭盆从破败的宿舍走向学生二食堂。免费吃饭的食堂摆着若干长条桌子;用餐证打上饭端到条桌上站着吃。免费伙食多是玉米面窝头加烩菜。班里有名的大肚皮二肚皮;女生们吃不了的窝头就送给他们;他们可以麻木地不带任何表情地把它们吞下去;令人瞠目结舌。每周有两次午餐是肉包子;挺大;每个人两个。一到这时候;我的美术才能就用上了;把早餐证的“早”字用刀片稍作处理;用墨汁描成“午”字;于是;早餐的稀粥咸菜变成了午餐的两个大肉包子。这技术是秘而不宣的;张扬出去没有好处;这道理我懂。明珠投暗;天才被埋没的滋味真不好受。
一开始;大家都像是来好好学习的;“大学生”这几个字时时提示着人们:你们是学者。多数人心无旁骛;都去上晚自习;都去自修室占座位;在阅览室的日光灯下暗暗地较劲儿;看谁的夜车开得晚。大家崇尚学识;亲眼看见了什么是教授。
建院时;校方从内地发达城市挖来一些学者;也有因历史问题而刺配边关以求重新做人的;校方把他们摆古董似的摆到各个系里;于是就有了教授。
中文系曹鳌教授;湖南人;早年在长沙第一师范读书;是毛泽东的校友。他的老师是著名的古音韵家黄侃;而黄又是辛亥革命元老、大学者章太炎的弟子;因此;曹鳌先生得意地对我们说:你们是大学问家章太炎的再传弟子了。曹鳌先生是搞古文字的;也是因人设事;给他开了一门古音韵课;每次都帮旁并芒地读上一气;如同幼教学习拼音。古音韵并不复杂;只是怪异;一堂课读会一两个字就算有成效;如同幼儿园的英语课;知道苹果叫“艾剖”;这堂课就不算白上。最后;让每个同学抄一遍说文部首;该课即宣布修业圆满。谁也知道这门课一点儿用处都没有;甚至连个卖弄机会都找不到;远不如回字有四种写法、人字可以加上三撇那样能够炫耀学问。但课就开了;就学了;尔后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忘得比俄语还彻底;也许当时根本就没记住。我是用毛边纸大八行抄写的说文部首;用线装订的像一本古书。曹先生仿佛发现了一粒金沙;把我叫到他没有老伴的卧室里;称赞之后;送我一套有封函的《草字汇》;我也由此知道了翁同和、何绍基的名字。这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授课。不久他引退回京;临行;我画了一幅《岱宗旭日》;裱成装轴;送给了曹先生。先生回京后;在首都地震的疲于奔命中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