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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时;M君买了些烧饼夹肉;此地叫作对夹。还有酱和尖椒;M君喜欢吃特辣的;还有半瓶放了半年的白酒;被我一个人喝了进去。我们有了着落;心里踏实了;快乐的时光从今天开始了;我当然需要酒;需要酒来把积压过久的热情点燃;让它把我与她烧成赤红的透明的躯体吧!从今天起;我抛掉了一切忧烦;一切干扰;一切压抑和一路疲劳;去体味生命的安逸、生命的快乐、生命的自由了。
我俩果然到东屋午睡;床是横竖相对的;我多想挤到竺青的床上去;但这是夏天;这是白天;我只能望梅止渴;不敢放肆。这时我才发觉这儿不是理想的乐园;隔墙有耳;自由便受到限制。竺青当然也不很自在;于是一商议;决定还是回碧萝画室去住。她自然同意;那种心照不宣的爱欲使我俩神秘地相视而笑。
下午起来;M君已去上班;我与竺青到商场去办第一件事买一个手提包;里面可以放她随时可用的物品。既然M君让我们随心所欲;我们很自信;今晚;不;今夜;幽暗的洞房便是我们的世界了。
朋友来访;饮至深夜。夜阑客散;只剩下我们两个。我料定竺青会依旧坚持穿着她那道袍似的睡衣睡觉。那道袍像个麻袋;从颈下一直把脚丫子包住;天衣无缝;害得人不知如何是好。今夜我先把她的睡衣藏了起来;她就合衣而卧不脱衣裳;我只好又还给她。老辈人有句话:“锁头;锁君子不锁小人。”我曾对这话提出质疑:即使抽屉不上锁;君子也不会去偷的;而小人就不见得了;所以应当说锁头是锁小人的;怎么能锁君子呢?君子还用锁吗?老人反驳道;君子见了锁;知道是不宜开看或动用的;就不动了。小人知道凡是上锁的地方都是藏有珍贵物品的所在;而这也正是他的欲望所在;一个小小的锁头怎么能挡住小人的暴力呢?故云“锁君子不锁小人”。竺青的“道袍”不过一层柔姿纱而已;真的能防范什么呢?譬如锁;只是防范君子罢了。
夜晚;我和M君应酬完毕;回到碧萝画室;拉上了高大宽阔的白窗帘。M君因为酒喝得不少;回到办公室话多了起来;还把抽屉里的影集给竺青看;殊不知竺青早已知道了他的故事;并且知道了他的黑色的七月——失恋。
八月二日;我在M君陪同下到采访地;开始做三日采访。行前把竺青安置在M君家里。
工作余暇;由友人陪同游马鞍山。山上虫唱蝶飞;草木葱茏;却诱人的归隐之想。山腰上有一新建庙宇式院落;寂静无人;我凝视着空荡的门房小屋;真想安置一床;伴山而终。只是那个玉人呢?M君说;把竺青也带来;山居便不寂寞了。人生一世;得此足矣;胜似那尘红嚣闹、斗角勾心。
红山幽梦(3)
下午参观小流域;黄昏时回到驻地。一株虬枝纵横、繁花似锦的树;在院子的正中央扑散开来;宛如一把大伞;一座可汗的毡账行宫;蔚为大观。主持人说;这是合欢树。听到这个香艳的名称;我又怀念起仍在红山的小竺青;此刻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做什么呢?她正怔怔地坐在暮色中望穿秋水;等着我的归来;等一个意外的惊喜吧!我这一生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为花木牵情;那情调很有些古诗词的韵致;可惜我连写诗的时间都没有;空负了这份情怀。院内有古柳;高接天宇;而柳条修长;直垂地面;一直铺在地上;如同宫帷的幔帐;如同玲珑潇洒的垂帘;如同浴女披拂的长发。我惊异自然界居然真有这般美好的布置;上帝兼任了舞台美工。我坐在树畔照了一张相;觉得自己仿佛坐在合欢帐里;被天人的秀发围拢着、轻拂着;心痒丝丝的。
八月五日晨;我们回到红山。一进屋;果然那个穿白纱裙的女孩在那儿坐着;正寂寞地等我回来。M君不在眼前时;我热烈地拥抱了她。她问:“你想我吗?”“想”。我问:“你想我吗?”她噘着嘴说:“天天想;想死了!”中午在M君家吃了顿午饭;他夫人欢快地烙饼;依然是辣椒蘸酱。我在里屋的桌上看上一捆中成药;写着乙肝灵;心里格登一下:“乙肝?”我觉得把竺青安置在这儿吃饭是不对的。下午我就带她回画室了。
竺青听说我带她回画室居住;高兴得什么似的。那间狭小的办公室是我们的天堂;是只属于我俩的世界。我们遗世独立;隔世而居;不会再受尘氛的干扰。我只需要她;她只需要我;此外;我们什么都可以不要。
世界是个永恒的冥顽不灵的石块;浑浑噩噩地运转着;不知走了几万亿年。在它的身上产生过多少生命;又怎样悄悄地消失;它已经记不得了;太多了;它无暇顾及。人类熙熙攘攘;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并不关心别人在哪里;在做什么。此刻;谁也不知道红山临街的大玻璃窗内的角落里有一间小小的洞窟;被我们称作碧萝画室;人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间并不起眼的小屋里所发生的美妙的故事。
只有到晚上;我们的这间碧萝画室才算清静下来。少年宫大教室空空荡荡;杳无声息;一片宁寂。夜晚真好!
把洁白的大窗帘挂上;挂得严严实实;左边用一个图钉钉上;由喧闹转为宁静的街道便与我们隔离了。日光灯的光华高高地从屋顶倾泻下来;整个画室沐浴在一片洁白素雅的氛围里。
教室的灯是黑着的。把里屋的小门关上;这个小天地就实实在在属于我俩了。长长地舒一口气;自由从肺腑里奔驰出来;在屋子的空间里恣意地驰骋翱翔;像无数生着翅膀的小精灵;光着圆乎的小身子上上下下地戏耍;两个小家伙撞在了一起;便爆出一串爽朗而惬意的笑声;我们安享这无尽的欢畅。
她给我洗衣服;洗我的汗渍与征尘;洗我的疲劳和不安;用那长流不止的清泉水;用她细密而真诚的爱。出门之后;洗衣服成了她自动去做而且乐于去做的事;我再也不因为脏衣裳而发愁了;因为有她同行;因为有她在身边。她快快乐乐地做;勤勤快快地洗;她像是梁祝里的书僮九月或琴心;又像我的恋人;像我的妻子。名份是不值得介意的;名份是制约乡下人与小市民的骗术;我们才不在乎名份呢!许多人不懂得生命属于自己只有一次;未来
来生是不存在的;把爱埋在心里扭成异形是残酷的没有价值的。为了众人的一声称许;为了世俗意义上的道德规范;他们付出了青春与生命的代价;这是聪明呢还是愚蠢?
在人世间走过四十多个风风雨雨的年头的我;到了这个年龄才算从观念的枷锁中摆脱出来;希望找到一个活生生的自我。如今我找见了;真的找见了;找见了我失落的另一半我;这另一半我是在她的身上找到的。仿佛我是为了找她才活到今天的;她也是为了我才来到这个世上;来到我面前的。当我们相遇之后;便立即觉得世界上再没有可介意的事了。有了对方;什么都可以不顾。无论什么场合;什么环境;都可以旁若无人。在车上相偎;在街上拉手;在众人中只顾两个交谈;在中午不挂窗帘就敢于拥抱……心中只有对方;别的都不存在了。
红山幽梦(4)
她穿着睡衣给我洗衣裳;勤快得像个刚出阁的小媳妇。洗好的衣服晾在库房暗室的绳子上。
“你洗身上吧!”她说。
“行!”我立即脱衣服。
她到里屋去回避。其实用不着她回避;但小姑娘还是不好意思;是真的;不是装的。虽然这几天她一直是让我抱着睡的;虽然她的身体的每个部位都被我摸过;摸得她心惊肉跳;焦躁不得安宁;她也真愿让我这样摸着、抱着睡觉;但是我们毕竟还没有合二为一;没有像洞房里的新婚夫妇那样坦然。双方的心灵上都被一种观念遮掩着;不肯给对方毫无顾忌地展示一切。就是说;意识里仍是恋人;各自都没有属于对方;至少不愿意承认已完全属于对方。
我们还等什么呢?等天荒地老?待死后化蝶?既然头上没有顷刻落下的刀剑;一纸古旧得发黄的“观念”就能把我们手脚捆住么?让我们回归原始的天性吧!我在外屋的水池里擦洗完身子;推开小屋门;给她来了个赤条条;一丝不挂。如同美术学院的学生作业;完完整整地从素描纸上走了下来、走了进去;走出一位古希腊的著名雕塑大卫。男性的体魄标准而匀称地舒展开来;既不像健美运动员那剥了皮的熏兔一般凸凹怕人;也不像贫瘠的病鬼那么瘦骨支离;这是一副生得匀称的男子身材。触目惊心的是那赤者的身躯中间;赫然呈现的一片浓重墨色;被原始部落崇拜的图腾正在无数弯曲的蓬草中庄严地静穆着;像是熟睡的婴儿、酣眠的小鸟;看去没有一点邪念。这本是一副立体的素描;活动的雕像;却不料在小姑娘毫无戒备的情形下突然出现;使她触目惊心;惊叫了一声之后;竟如受了污辱似地伏在沙发床上哭了。
我这才知道;我在时空隧道的程序设置上犯了个错误;我进入了一个她没有走进或不敢走进的史前世纪。不得已;我只好重返现实。我不再指望她能同我一样裸身相向;如人类之初的亚当与夏娃一样。可恶的伊甸园的禁果;它让人懂得羞耻;从此人类便失去了淳朴和天真;失去了身体面对的机缘。
我们的碧萝画室很有点儿徐志摩《石虎胡同七号》的意味。抒情诗人何以把一个住址作为诗歌的题目;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不管怎样;他所描述的意境却与我们眼下体验到的何其相似乃尔:
善笑的藤娘;袒酥怀任团团的柿掌绸缪;
百尺的槐翁;在微风中俯身将棠姑抱搂;
小雀儿新制的求婚艳曲;在媚唱无休
我们的小庭院荡漾着无限温柔。
在动了情爱的诗人眼里;一切都是情爱的征兆;一切都是性爱的挑逗。我们的这个小小的王国;也在时时处处向我俩发出这样的诱惑。
一九八八年八月七日;星期日。这是我们旅行中最快乐的一天;也是我生命中最值得纪念的日子。这是由诗、歌、画、酒与爱组成的交响曲;是安逸、静谧、轻松、舒畅和热情编织而成的梦境。今天少年宫休息;不再有学生上课;不再有老师上班;M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