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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从东北回天津;父亲的那种喜悦是显而易见的;虽然在我们看来不可理解;但喜悦的真实确凿是毋庸置疑的。即使他在族亲中有一百个过节;他仍然愿意生活在他们中间。
这是割不断的亲情;父亲怎么舍得跟天津永别呢?离开亲人;等于离开了生活;走向荒凉塞北;等于流放;丢失的岂止是面子。
现在回想起来我才知道;在我们登车的那一刻;我应当轻轻说一声:永别了;天津!
平地泉是塞北的一个小镇;后来改制为县级市。市中心有两座山;一座是这一带有名的老虎山;另一座叫做卧龙山;两座山起伏相连。老虎山上有一条很长很深的壕沟;是当年打仗用的;至今保持着原来面貌。山顶有一个三角架;不知是做什么用的;远看去构成一个目标;一个景观;很有点延安宝塔山的意味。过了小桥向西;就是我的新家了。
我们到来的第一夜是被安排在旅店里住的。我听说这里有山;就着急地要去看。爸爸的师傅说:“到了这儿你还怕看不着山;有你看腻味的时候!明天你就能看到我们建起的祖国大花园了!”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因为人们都知道“大花园”这个典故。
我姐姐不好意思地笑着低下头去;因为那封信是她写的。
老虎山下的工人新村是一排排一面流水的土坯简易房;比工地的工棚要庄重得多;有门有窗有炕有灶台;更重要的是有正式的邻居。妈妈显然有些失望;天津卫们这样诮骂她们的丈夫们:“瞧你们盖的这玩意儿;一头高一头低;这不是棺材丘子吗?这能住人?”丈夫们反唇相讥:“有楼房!那是您住的吗?您呐;祖坟埋错地方啦!”
我和我姐上了初一。这是一个新盖的学校;只有三栋平房六间教室;没有围墙。从老虎山上一目了然。我用水彩画过学校的远眺图;四周还画了个望远镜式的两个挨着的圆。我对美术的爱好已成定局;进了学校的美术组;作品《劈山救母》还获过三等奖。
这时候我认识了一生的朋友潘志成君。
别了;天津(2)
其实;潘君小时候在天津就是我家的邻居;只是那时并不认识;直到两家都从天津搬到这片棺材丘子般的工人新村住下;我才知道我们俩的家长是工友。
我比潘志成大三岁;他还是小学生时;我的绘画特长已经在邻里中很出名了。潘志成那时根本不会画画;鼻涕拉塌的小穷孩;谁也不把他放在眼里。老虎山工人新村有没上门窗的空房子;我们经常在里边玩。有一次见着潘志成穿了一双新的纳底鞋;鞋底露出一圈雪白的轮廓;与他的身份很不协调。我们来气了;决定捉弄他一下。窗根底有一摊屎;我们挤眉弄眼地从窗里喊他:“过来;再过来点儿;有好事告诉你。”他不知是计;果然老实巴交地走近窗前。他当然没听到什么好事;而我们一看成功了;一齐欢呼起来。小潘哭着回家了。
世上居然还有比我窝囊的人。小潘的出现让我发现了声气相投的同类。
我们成了朋友;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成了相伴一世的朋友。
在我此后生命的每个阶段;都没再离开过这个人。
我们在这里只住了一年。
这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雪;齐腰深。
夏天;父亲单位全体员工开赴B市;改名为B市第三建筑公司。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我想那片所谓的工人新村早已重新建设;不复旧时面目。我记起两句古诗:“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用以表达世事的飘忽;实在是确切得很;如同己出。
第二章 空中楼
游仙记梦(1)
那一年;我二十岁;在B九中上高三。就在临近毕业正是备考要劲的时候;我不小心撞上了爱情。
也许是因为我的原因;我的那位女同学支持不住了;她又来到我住的“空中楼”上;呆了好久好久。她说:“瞪着眼看书;并且念着;念了几页却不知念了些什么;又得从头念起。脑子像被四面墙堵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丝光亮。“她只是描绘着自己;没有一点埋怨谁的意思;我心里却很难受。
夜深了;她回宿舍了;我在不安中进入了半睡半醒。
她走了;走回到只属于她自己的孤独的房间。我也该睡了;守着我所拥有的孤独。今夜没有月亮;墨色的天空闪烁着贼亮的星斗;像是妖怪的诡异的眼睛。云气在我的床的四周涣漫开来;我睁开眼;惊骇地看着。听得环佩叮当;一阵响动;从烟雾中现出两个穿着武士铠甲的女郎;手执锁链走近前来;“就是他”;一下子把我的颈项套住;“起来;跟我们走!少司命夫人要审你。”我的身子很轻;并不费力地跟她们走着;双脚像踩着棉絮。烟云渐散;忽见殿宇重重;高接云汉。我们拾级而上;见朱门洞敞;已有两排天仙般的丽人列队等候;只是一个个色厉神严;令人不敢正视。其间有一个人在我走过时;失声说了一句:“怎么是他?”我闻声举目;看了看那个直盯着我的女郎;却并不认识。她是个十八九岁的垂髫少女;眼似秋波;鼻如悬胆;唇若樱颗;还存有没褪尽的少儿稚气。我刚想问她是谁;被两位女武士牵了一下锁链;不得不跟了上去。
殿宇里金钩碧箔;光明射眼;非复凡间气象。大厅正中;紫漆大案的后边端坐着一位高贵女郎;凤冠霞帔;如同庙堂壁画中的女神。
“少司命夫人;人犯带到。”两名女武士报告。
“好了;把锁链去掉吧。”
“让他跪下吗;夫人!”
“不必了;让他站着答话。”她开始审讯了;大声地叫了我的名字。
“是的;夫人;”我学会称呼了。
“你诱惑女同学;你知罪吗?”
“不;夫人;我爱上了一个女同学。”
“这没什么不同!你知道这个时候恋爱会影响她的高考吗?”
“是的;但是爱已经来了;我有什么办法?”
“掌嘴!”少司命夫人生气了。
于是两个女武士走近前来;左右开弓;啪啪两掌;我的脸刚被打得扭过去;又被另一掌打得扭过来。
“你已经构成了故意伤害罪!”夫人说。
“不;夫人;我不是故意的;绝对不是。我至多是过失伤害。”我竭力辩解。
夫人刚要喊掌嘴;只见刚才列队中的垂髫小鬟走到夫人身边附耳说:“夫人;是过失伤害。”夫人侧过头问:“这有什么不同?”
“故意伤害;是有意加害对方;过失伤害是本无恶意却在无形中造成了伤害;两者量刑不一样。”小鬟好像不大畏惧女神;伶牙俐齿地说道。
“哦;有这么多说道。把他的宿命册拿来;我看看这是个什么人?”
夫人看一本线装册子;厉色渐衰;忽然转为惊讶;对垂髫者说:“竺青;这里怎么还有你在牵扯着?”
“我看看。”那个叫竺青的女孩一派天真与好奇。
“去去;”夫人赶紧把册子合上了;“这也是你看的?何况还牵扯到你呢!”说完;夫人离开座席;在地上踱来踱去;很费思索地自言自语道:“这事情;都是命定啊!”而后柔声地呼了一声“竺青”说:“你喜欢这个书生吗?”竺青抿着嘴垂下了眼帘。“将来你俩有一段奇异的姻缘;但结局不好。我看你还是别去了吧!”“不;夫人;”竺青着急了;说道:“不管是什么结局;我都不后悔。就是能跟他过三年;我也知足。夫人……”
“既然如此;看来命定了的谁也改不了啊!告诉你吧;不是三年;是十五年;连皮十八年呢!放着清静处不呆;非要去寻无休止的苦乐悲欢;到时候你就知道味道了。”
“夫人;我什么时候去?”
“四年以后。”
游仙记梦(2)
“他今年二十;四年以后我才出生;他都多大啦?”
“这不重要!我还有下面的事。”说完;少司命回到案前;执笔疾书;写完后交给一名女武士;那武士展卷念道:“下面宣读少司命判辞:
勘得滑生;出身微贱;命薄心高。不过袜线之才;难成梁栋;匮乏青云之志;不可扶持。乃敢荒疏学业;辜负于慈母家严;竟然惑乱芳心;延误于同窗学子。罪属过失;心无恶意;复有竺青开脱;姑缉拿示警;免于刑罚。
考其一生;无大作为。喜读女儿口色;无非步宝玉之后尘;只谈风月情缘;不过拾蒲翁之牙慧。煮字疗饥;小文偶尔登于报屁;浮白载笔;丑字许能换个酒钱。不图进取;自弃自暴;谁能不生气恼;放浪形骸;非驴非马;你是什么东西!
铃本不动;风过无痕。棒喝无关痛痒;点化难启痴迷。移情观物;造境欺心;错认空即是色;月落云归;楼空人去;终究色即是空。”
武士念着判词;我一字一句地记在心里了;依稀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个约略的估计。读到“小文偶尔登于报屁”时;竺青竟吃吃笑出声来;少司命夫人喝道:“笑个屁!”竺青道:“是笑屁;夫人!报屁是什么?”夫人道:“这是人间的事。报纸的不显眼地带的补白小文曰报屁;此言无足轻重。”“有报屁还有报缝吗?”“还真有报缝。报屁登不下;有时下转报缝。”“屁缝;如此粗俗字眼;也能进得公文吗?”“只要得体、确切;大俗反成大雅;是上讲究的!”“错认空即是色;这句话怎么讲?”这时少司命夫人踱到离我较远的地方;竺青跟在她的身侧;说话的声音也骤然放低了许多;显然是在避我。瞎子的耳朵灵;我记人相貌的能力差;而辨识声音的能力特强;听得少司命夫人说道:“其实这个滑生还是颇具才情的。锦心绣口;心地善良;从无害人之心。生性怯懦;不识仕途经济。愤世嫉俗;自命清高;总想远离俗世尘氛;造境自欺;耽于幻想;总爱生活在空中楼里。怀才不遇;尚属无怨;却天生多情;总想寻觅书本上才有的红粉知己。世间女子;俗不可耐;如此孜孜以求;岂不是缘木求鱼、枉费心机吗?唤不醒的痴儿郎;我来给他加个批语吧;将来也好验证。”
这时候;判辞已经宣读完毕;夫人吩咐道:“竺青;去把他的上衣脱了。”
“我不习惯给男人脱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