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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真真切切,一字一顿地十分清楚。
“什么?”爸爸的语气里流露着惊讶与不安。
“很好办的一件事。将张某调往西北。如果那个大姑娘还干,二花的事,就此做罢,我
连一个字都不会提起。如果那女的不干了,可见她不是真心爱的张某这个人。这样的女人,
还能结人家没娘的孩子当好后妈吗?晚吹不如早吹,张某该感谢我们才对。真到那时,我们
再托人去提二花的事,成与不成,当然由张某自己说了算,你我都不要出面。至于二花的户
口,西北那边要松动得多……”
爸爸没有答话。
“再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不调他,就得调别人。拖儿带女的,又是家属随调,又
是子女上学,罗嗦事更多。怎么样,三全齐美的一件事,就在你一句话了。”
爸爸的这一句话,我终于没有听到。只觉得有股幽幽的寒气,吐到了我的脖子上。
我回头一看,二花正在距我很近的地方站着,穿得齐齐整整,一副有准备有预谋的样
子,全不似我冻得瑟瑟发抖。我这才想起上海阿姨颇有深意地抱怨过夜里不宁,原来她经常
偷听!
二花愣怔地看着我,脸上毫无表情,深潭似的眸子里,蕴籍着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起
码是当时年少的我,所不能理解的。
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屋去了。
那天夜里,我受了风寒,正儿八经地病了一场,也顾不上打听二花这件事了。等我病好
之后,事情已经按照妈妈的预计,惊人相似地进展到了尾声。张某远调西北,对象告吹,他
急需人料理家事,照顾幼女,在北京却再找不着对象。妈妈一直按兵不动,直到他临行的前
几天,才托人提了二花的事,张某连人都没见就同意了。二花托上海阿姨代笔,给老家的人
报了喜讯。
“那个张某到底是什么样子?”我问上海阿姨。
“勿晓得。看二花凄凄惨惨那个样子,瞎麻丑怪的也说勿定。”
不能吧?!我满腹狐疑。到了二花临上火车的那一天,我自告奋勇地去给她送行,算是
见了张某一面。精明的上海阿姨,这回是大错特错了。那张某非但不是瞎麻丑怪,而且是极
英俊、极潇洒的一个青年军官,胸前还挂着朵光荣支边的红花。
不管怎么说,妈妈也算对得起二花了。后来,二花从西北给我家来过几封平安信,妈妈
连拆也不拆,就丢到一边,还是我偷着看的。本来嘛,像这样的善举,妈妈不知行过多少
回,一件件都要追踪复查,还不把她累死了!
多少年过去了。小狼长大了,张文成了腰缠万贯的富商。但没有妈妈,就决没有他们母
子的今天。无论张文怎样飞黄腾达,在我眼里,他永远是那只嗷嗷待哺的小狼。
四
下雨天,商店里的人不多。张文和大红,像一对闲散的情侣,从这家商场逛到那家商
行。钞票流水似地泼出去,他俩手上却难得拿什么货物。他们像两条机警的鱼,在商品的江
河湖海中巡游,谨慎而果决地挑选着H市缺少而这里又物美价廉的商品。交钱、取货,立刻
缝成邮包,从最近的邮局发出,然后又两手空空地开始一轮新的选择,再次投入全部智慧与
热情。商人对于商品,有一种农民对于土地般发自内心的眷恋。
对于常见的货源,张文已经没有多少兴趣了。他要做几宗未曾做过的买卖。只有货全,
才能吸引顾客。有几个人是在家里写好了报告拨出了预算才上商店的?购买常常是在热烈而
失去理智的情形下面做出的蠢举。一个好商人,要善于利用甚至事先制造出有利于产生蠢举
的机会。货全就是一个极端重要的因素,也许为买一根针而走进店门的顾客,出去时抱走了
一台电视机。不是连百货大楼这家京都最大的百货商场,也卖一分钱两枚的细别针吗?勿以
善小而不为。这是谁说的?孔老二吗?应当给它改一个字:勿以利小而不为。聚沙成塔,积
腋成裘,再伟大的富翁也是一分钱一分钱地攒出来的。
“那是什么?”大红又惊呼起来。远处有一朵五颜六色的花,走近才看清是用彩色的塑
料书皮绑扎而成的。
张文见过这东西,一毛钱一个。此刻却突然动了心。他买下五百个,随手写了张“零点
三零元”的纸条,夹在最上面书皮的衬里中。
“这个价,是不是太狠了点?”张文写下的标签是对店里伙计的遥控定价,大红迟疑
着,不肯将邮包缝起。
“你呀,哪都好,就是心软。所以世界上的大财阀,多半都是男人。”张文不悦地说。
“都是包中小学课本的,赚孩子们的钱……”大红坚持着。
大红是张文的老板娘,在生意上,有更大的否决权。而张文不过是一个伙计。虽说是身
份特别,伙计终究还是伙计。
张文隐忍着耐心地指教:“赚孩子们的钱?你见过哪个孩子会挣钱?我赚的是他父母的
钱!假如谁的钱都不赚,还要我们干吗?怕赚钱你可以不买呀,为什么偏用塑料书皮?你可
以用牛皮纸、旧画报,也可以什么都不包。”
大红被教诲得嗫嚅起来:“我是怕定高了,不好卖。”
“小傻爪!”看大红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张文的口气放缓和了,“说实话,这个价
钱,是为那些最心疼孩子的家长预备的。独苗一个,他们处处希望自己的孩子与众不同,只
要孩子高兴,再贵他们也会掏腰包的。可光卖给他们不成,一则销量太小,二则一个两个地
卖,纵是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这钱也赚得太麻烦了。我今晚就写信,吩咐店里的伙计,等
书皮一到,就拿上到H市各中小学校去征订,由我们购入,由他们包销,统一计进孩子们的
书本费中去。这样一来,咱们省了事,穷教书先生们可以赚点提成的外块。价钱上咱们适当
让让,家长有商店里每个三毛钱的价码比着,也会觉得是件便宜事。怎么样,这桩买卖,做
得过儿吧?”
大红服了。飞针走线地开始缝包裹。“不过,时间一定得赶在九月一日之前。要不误了
节气,一耽搁就是半年。”她突然想起买衣服要赶时令,忙着提醒张文。
缝完包裹,该去邮寄了。张文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对大红说:“你这是头一次出远门,该
给你妈挂个电话。”
“你等我?”大红惊喜地问。张文含笑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别忘了叫你妈让伙计
们明天就开始征订书皮,把结果用电报告诉我。”
大红答应着,蹦蹦跳跳地走了。
大红一走,张文觉得自己少了一双神奇的眼睛。也许是女人的特性,大红对颜色、质
地、式样、价格这些商品因素,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她能时时变换自己的目光,使自己与想
象中的顾客相适应,代他们挑选,代他们斟酌,代他们决策。他凭着直觉做出的判断,往往
较张文绞尽脑汁推导出的决定更为高明。
缺了这个得力的助手,张文不再对某一类具体的商品做研究,他开动起自己的感官,从
整体上去体会北京的商场与别处的异同。
“如果把商店比做男人的话……”他为自己这个不伦不类的比喻感到好笑,但又觉得它
恰如其分,不愿轻易改动,“如果把商店比做男人的话……”他的思维沿着轨道飞快地运行
着:那么?”州的店铺像是男扮女装的旦角,有着大多的脂粉气;上海的商店则像一个西服
革履的阔少,洋气十足,却又有遮挡不住的局促,大上海委实是太拥挤了。唯有北京的商
场,雍容富贵,器宇轩昂,像一个踌躇满志的人到中年的国家干部!当然,它也有缺点,肚
子腆起,面孔冷淡,缺少活力……那么,他自己的商店像什么呢?像一个强壮膘悍生机蓬勃
而又富于野性的山地小伙子!他的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终有一天,小伙子会成长为博
采众长,傲视西北的一条好汉!
大红回来了,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听到我声音,我妈高兴着呢,一个劲夸你想得周
到。我还让我妈到你家去一趟,就说你也挺好的。”
张文苦笑了一下,妈妈早已约束不了他了。他准备实施的另一项采买之外计划,妈妈如
果知道,会拼死拦阻他的。然而正是为了母亲,他才一定要一步一步地去干。
“我在那边柜台上看到一种首饰,很漂亮,销路一定会不错的。”大红灵敏的直觉又像
探雷器一样活动开了。
这是一枚假钻的耳环。无数菱形的刻面,向不同的方向散射着长短不一的光线,晶莹可
爱。
“请问,这是哪儿出品的?”张文说。
“江苏。怎么啦,这玩艺难道还要保修吗?”商店里人不多,售货员闲得无聊,乐得打
哈哈。
“我们可以到产地去买。北京首饰真品的质量不错,但价格太高。赝品比不上南方的做
工。不过北京的首饰盒还是很考究的。”张文不理售货员,耐心地指导着大红。
“有本事,把这台机器买了去!”售货员不甘心受了冷淡,挑衅地说。
“联邦德国产无痛穿耳机”几个字映入眼帘。它被塞在货架的最后面,若不是饶舌的售
货员指点,他们难以发现。
“好。我买了。”张文略一思忖就拍了板,“不过,请当场试验一下。”
“无痛穿耳,当场操作,价格优惠,原价三元,现价两元啦!”售货员大声招徕着。
很快有一位中年妇女,充当了第一个试验品。
“疼吗?”大红关切地问。她自己的耳朵眼是妈妈先用两颗绿豆对着研磨,直到耳垂完
全麻木了,才用烧红的针扎透的。就这样,还疼了好几天呢。
“不疼。”那女人随即买了一副假钻耳环。
张文付款提货,售货员要减收两元,大红便把那两块钱递给中年妇女了。
穿耳机价钱不低,至此,他们今天所带的货款基本上花光了。
“北京穿一次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