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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浩梅失笑道:
“你刚才不是说李先生问我喜欢上哪儿去跟他饮下午茶的吗?”
“嗯,你的意思是说你喜欢好运来冰室?”
“对了。”
“那么,”周太吁一口气,只好仍礼貌地问:“请问好运来冰室在上环哪儿?”
“我晓得去,可说不清楚地址来,那冰室就在上环街市附近。”
“那么,也要李先生晓得去才成。”周太没好气的回应。
樊浩梅随即答说:
“李先生晓得那地方,只要你告诉他好运来冰室,他就会知道,那是我们很久很久之前常去的茶餐厅。”
樊浩梅并没有发现她的回话中带有语病,可以令周太联想到别的一些可能的奇妙而复杂的人际关系来。
只见周太耸耸肩,脸上浮泛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就挂断了线。
她跑进去回报李善舫说:
“李先生,樊姑娘说明天下午四时在好运来冰室与你见面。”
“什么?”李善舫抬头看秘书,有一点点的迷糊不清。
“好运来冰室,在上环的一间茶餐厅。”周太故意地加强语气,说:“樊姑娘没有说地址,她只说那是她最喜欢上的冰室,你会晓得去,那是你们很久以前常去的地方。”
李善舫看得出周太的表情内包含着很多别的意念,他也懒得再向她提供更多资料,以供她胡思乱想,于是简单地回应:
“知道了。”
好运来冰室的确是李善舫晓得去,而且在很久之前常去的地方。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从大陆南下,靠金融业混饭吃的一帮人,都在中环永吉街一带活动。有哪一天赚多了钱,就上陆羽茶室去,要一桌佳肴美酒,吃个畅快。如果在股票和黄金市场栽了个小跟斗,那就只好徒步十分钟,往上环这家好运来冰室来,叫个常餐裹腹,只付陆羽茶室五分之一的价钱,一样吃得津津有味。
说也奇怪,这冰室的名字起得挺有意思,上那儿去的顾客,有什么生意上头的失意,屁股多沾在好运来冰室那些硬帮帮的木板椅上,三五七天过后,就真会好运起来,又能在股市翻身而成另一条好汉。
所以,好运来冰室与陆羽茶室在李善舫这起金融界大亨的心目中,同是陪伴他们成长的两个食肆。
只不过,陆羽茶室的格调和素质都跟他们发迹的路线同步。而他们这些年来,已是江山大定,富贵迫人,再不用上好运来,天天都已是好运来了。
李善舫原本可以嘱咐周太,通知樊浩梅改在中环的美国会所、香港会所或者中银大厦的中国会所去跟他吃下午茶,其后,他翻心一想,还是上好运来冰室去吧!
来一趟怀旧的心路历程,对李善舫来说,是会有一定意义的。
这二、三十年的香港,变动是太多也太大了,可是,好运来冰室还是从前那个老样子。
李善舫嘱司机把车子停在巷口,那是条单程路,自己徒步走进去。
李善舫记得好运来冰室在巷中的左面,一看,真是奇景。
哪怕是这么一条窄窄的小巷,也盖起几十层高的住宅大厦来,只有好运来冰室的一幢旧楼,孤伶伶、矮矮小小的仍然迄立在两幢大厦之间。
李善舫走进好运来冰室去,像步进了时光隧道,那一台一椅都是旧时模样,连那柜台旁墙上所挂的月历都是旧日的那个款式,一大张明星照片,其下是一张张要用手撕下来的日历。
李善舫记得,当年在这儿饮下午茶,那个胖老板叫五叔。老是伸手撕下日历纸来,背书些送外卖客人的地址,塞给小伙计,让他们依址送外卖。
从前的挂历明星,有林黛、尤敏、乐蒂,现在的挂历怕仍是明星照片吧,李善舫可不认识,完全叫不出名字来了。
“李先生,你来了。”
是先到了的樊浩梅向李善舫挥手打招呼,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坐到角落的卡位上了。
“要什么饮料?”樊浩梅问:“还是要鸳鸯吗?”
李善舫点点头,道:
“嗯 !鸳鸯?好的,就鸳鸯吧。”
李善舫跟鸳鸯久违了,不无感慨。
“要菠萝包还是鸡尾包?”樊浩梅问。
“你呢?跟你一样吧。”
“嗯。我要菠萝包,一直喜欢菠萝油。”樊浩梅说。
“这家冰室跟从前没有什么两样。”李善舫说:“你还常来。”
“嗯。”樊浩梅点头:“你不来这儿好久了吗?”
“有二十多年了吧!”
樊浩梅稍稍吃惊,抬眼望着李善舫。
从前上这家冰室来饮鸳鸯,吃菠萝油时,偶然会遇上李善舫这班光顾她做按摩的顾客,那年头的李善舫年纪青青的,总爱穿件夏威夷恤,敞开了颈下的两颗钮扣,让人家看到他穿在里头的那件利工民白衬衫,还是有他的派头的。
可是跟现在到底是差得远了。
樊浩梅忽然惊觉,不禁涨红了脸,讪讪地说:
“对不起,李先生,我不该要你上这冰室来。”
“为什么呢?”
“我省不起来,现在你的身分不一样了。”
“不,不,上这儿来好。”李善舫点点头,忽尔凝望着樊浩梅道:“你想到要上这儿来喝下午茶,可见你拿我作旧时朋友看待。”
李善舫知道在樊浩梅的概念里,没有进注到这几十年外头的变化,她仍然是在她熟悉甚而恋栈的圈子内过生活。
她做按摩的那幢威灵顿街旧唐楼和这家好运来冰室一直客似云来,那些客人离开之后,有他们惊涛骇浪、瞬息万变的生活。然而,樊浩梅从没有走到外头去过。
这未尝不是好事,李善舫想,反正女人应该活在无风无浪的温室之中,隔着玻璃看看风风雨雨,是可以的,身受就不必了。
眼前的樊浩梅其实跟李善舫家里头的那一位,同样享受着两种不同格调和档次的温室生活。
李善舫微笑地说:”
“我没上好运来很久了,今天正好来怀旧。”
樊浩梅说:
“记得五叔吗?”
“这儿的老板?”
“对。”樊浩梅说:“上个月去世了,癌病。”
“嗯,这冰室由下一代在管吗?”
“他的儿女早就移民到加拿大的温哥华去了,在唐人街开设香港式冰室,一样其门如市。只有五叔坚持不肯移民,死守在这儿。”
“有人劝他把这幢三层高的房子卖掉,他说什么也不肯。五叔说:
“‘好运来怎么能卖掉,我是跟香港共存亡的,有香港就有好运来。’”
李善舫恍然,道:
“难怪,这冰室的两旁都变了大厦了,只有这三层高的房子还孤高自傲地迄立不动。”
樊浩海点头,道:
“我听五叔说,地产商向他出高价,希望能连成一片的盖成更高的大厦,五叔跟我说:
“‘阿梅啊,几十年前,我从中山出来香港,租下这店铺来苦苦经营,熬到后来,从业主手上买过来,又再收购了楼上两层作住所,这儿有我的岁月呀,怎么能卖?’
“我说:
“‘五叔,你的孩子们都不喜欢留在香港,或者他们会希望你变卖了这儿的产业,去跟他们团聚。’
“‘嘿!’五叔干笑:‘要一家团聚的话,只有他们卖棹归航的份儿。不过,阿梅啊,你听我说,是会回来的。今时今日我对你说这句话,将来总有一天兑现,你得作证,是我老早就说准了。外头的日子再风光,还是红须绿眼的世界,人家看我们老几了?将来呀,香港会好,中国更好!’”
李善舫感慨地说:
“五叔说得对呀。”
“你找我有事要谈吗?”樊浩梅带点紧张地说:“是不是家宝工作表现不好?”
樊浩梅在听到周太的电话,知道李善舫约她在外头见面时,就已经意识到一定是有严肃的事要跟她讨论,李善舫才慎重其事,不跑上她家里来趁按摩之便说话。
第四部分金融大风暴(31)
浩梅也实在想不出来,她跟李善舫之间有什么事是需要商量的,除非问题出在家宝身上。
李善舫听了樊浩梅的提问,忍不住笑起来说:
“家宝不是小学生,上课不守规矩了,故此校长要约见家长商讨。”
“家宝在宝隆办事还算守规矩么?”樊浩梅仍然非常关注这个问题。
“家宝是个相当有前途的年青人,他肯学肯做,而且聪敏,最难得的是他敦厚。”
“几乎所有的优点都给你加在家宝身上了,有点令人难以置信。”樊浩梅其实是非常喜悦的。
“我打算跟你商议的事,基本上与家宝无关。”
“那是什么事?”
“关于你的事。”
“我?”
“对。阿梅,你想过退休没有?”
樊浩梅一怔,这是个比较复杂的问题,她一时无法立即提供答案。
李善舫说:
“不是说你年纪大了,不能把你的工作干好,才跟你提出这个问题。作为你的长期顾客,我还是挺赞赏你的服务的。要找你这么有水平的按摩师,也不容易。”
“谢谢。”
樊浩梅挺挺腰,坐直了身子,仿佛立正在一位长官跟前去领受一枚勋章似。
对于一个以手艺营生的,其实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来说,这份由她的顾客口中对她工作的推许,是一服相当见效和管用的疗治自卑的灵丹妙药。
国内来港谋生的按摩师在近年是越来越多了,他们都有一个习惯,就是当顾客一躺到按摩床上去时,他们就会问:
“你哪儿感到不适,告诉我,让我来替你治一治。”
这么说,其实作用是治一治按摩师们的心灵创伤。
身为受过正式培训的医师,为了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