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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明的嘴唇开始蠕动,可以看得出来,她正在非常吃力的组织辞句。
“哥哥:
“我没有办法再执笔写信给你。因为我痛恨文字,讨厌文字,几乎十年了,从大学毕业到执教,我每天都要封牢一大堆蝇头小字干我的活,我实在累透了。
“我一直觉得我的工作可以干得更出色,事业可以发展得更好,只要天时地利人和一旦配合就成。
“在学校里,有很多位行将退休的教师,每天在没课上的休闲时间,就按动计算机核算自己的退休金。结果,其中一位决定在退休之后到温哥华的东边近郊买一层小公寓养老,另一位干脆现在就透过香港的房地产公司,预购了广州的一个住宅单位,打算以后周日住在国内,假日才回香港来看望亲友。
“看到他们的计划,叫我心寒起来。
“如果作育英才数十年,只不过落得这样的收场,于我,就觉得太寒酸、太委屈、太不值得了。
“哥哥,我不知怎样向你解释我的想法。
“我……的意思是,生下来在样貌、头脑、知识等各方面都是中上人材的我,并不应该配以中下人等的生活和际遇,这是不公平的,令人深深不忿的。”
“老实说,我过腻了小户人家的生活,我看不顺眼周围人等为了小利而浪费心机。
“不是吗?我们的一位同事可以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在校长跟前造另一位教师的谣,最终目的只不过想取代对方的课堂,以能在每周有两天下午的课提早完结,他就可以及时冲上股票行买卖股票。
“我太不愿意与他们为伍,也就是说我太不愿意过平凡人的平凡生活。
“自平凡中显出不平凡来,只不过是做文章时用的漂亮句子,于我何干?
“所以,我在陶子行与陈伟业之间挑了后者,我多么的期待陈伟业后天的优势可以配合我先天的条件,使我们成为珠联璧合的一对。
“你和妈妈心里都一直责备我虚荣,这是我知道的。
“在自我的阐释之中,我认为我坦诚地接受现实,应该备受尊重。
“除了妈妈,我还真没有碰到过哪些人不在金钱面前屈服和变色。
“校内的几个校工,老是在人前人后谈长道短。在我跟了陈伟业,离了职之后,要驱使他们在学校里宣扬我的风光和德性,实在太容易了。只须我替他们在尤婕的百乐集团开个户口,代替他们搜集市场消息,买卖股票,赢了把钱存入户口内,输了一样把钱存进去,他们就心甘情愿的到处对我歌功颂德。
“哥哥,金钱的作用,是可以贱价买到一些小丑人物,在你跟前奉献公道和自尊。
“我一直非常非常满足于这些人间的把戏。
“对于陈伟业,我一直认为我有把握将他的妻子比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取而代之。
“这一天还没有来临之前,先刮了一场金融大风暴,把我一直以来的概念、想法、计划,通统都打翻了、搅乱了、破坏了,甚至毁灭了。
“哥哥,我很怕……不知该怎样讲下去……”
荧光幕上的方明一脸的慌张,她拿起酒杯来的手分明是颤抖的,以致她灌下嘴去的酒,有一半都泼泻出来。
方明用手背胡乱地擦一擦嘴巴,再把酒一饮而尽,跟着拿起一瓶药丸倒了几十颗在茶几上,用手抓了一撮,就用酒往嘴里送。
“方明!”殷家宝抚惜着电视机,失声痛哭。
画面上的方明开始重新说话:
“的确是这场金融大风暴把我害惨了的。港股疯狂下泻,不但我输得家空物净,就连我替旧同事和女朋友下的注,都血本无归。他们三五成群,像失了理性的疯犬,一见了我,就扑过来,直想把我碎尸万段似。
“他们毫不介意丑态毕露,不管是在人前抑或人后,在私家抑或公众场所,总之见了我就大喊:
“‘骗子,骗子!’
“没有人顾念我曾为他们双手奉献过多少赚钱机会,他们只知道金融大风暴把他们的积蓄刮得光光了,他们就要向我算账。
“哥哥,我真的害怕,那群疯子不是闹着玩的,是认真地要撕我的皮,食我的肉,饮我的血,只为我当初曾带领他们炒卖股票,曾悉心栽培了他们的贪念与物欲,以致到今天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以为我可以躲在陈伟业的荫庇下避一下锋头火势,可是,大大的出乎意料之外,陈伟业冷冷地对我说,他不要我了。
“我当时咆哮道:
“‘姓陈的,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可以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陈伟业纵声狂笑:
“‘谁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无非是自视过高,幼稚得以为没有了你,天下间就会闹女人荒的一个无知妇人。’
“我冲上前去,用拳头打他,用脚踢他,用口咬他,叫他无法应付为止。
“‘你这疯妇,你究竟想我怎么样?’
“我嚎啕大哭,忽尔觉得如果陈伟业也抛弃我的话,我就是濒临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的绝境了。
“于是,我抱紧了他的腿,苦苦的哀求他,道:
“‘伟业,我求求你,别离开我,千万不要!’
“陈伟业甩掉了我的手,由着我匍匐在地上,他给我说:
“‘快起来吧!我亏蚀得很惨,现在伟业的股价不值分文,市场承接力等于零,我已没有多余的一分钱可以继续供养你和支撑这头家了。’
“‘不,不,伟业,我并不需要你的钱,我只需要你的心和你的人,只要你心在人在,外头的人才不敢欺负我,才不会真的找我算账,我才能喘口气再站起来做人。’
“我苦苦的哀求,可是陈伟业摇摇头,冷冷地回答:
“‘你始终没有弄明白一点,我的心和我的人从来不曾属于你。为什么不管家道贫富贵贱,糟糠之妻任何时期都不可弃?因为她是富贵时,福荫的象征,也是贫贱时,携手共患难的好拍档。’
“‘不,伟业,我也可以与你共患难,我也可以吃得苦中苦。请相信我。’
“‘凭什么相信你?我和我妻是相识于我微时的。方明,你且别争一时之气,也不要糊涂到这田地。当你身边的男人总不会不回自己家里去睡觉时,你就应该清楚自己的身分,只不过是对方某一个阶段的附属品而已。’
“不管我如何伤心哀求,翌日,陈伟业嘱咐他的太太前来,把他留在我家的衣物捡拾回去。
“那个身高不过五尺,肥胖臃肿而平庸的女人,并没有跟我争吵,她踩着那四寸高的高跟鞋走离我这公寓时,回头用怜悯的目光看我一眼,道:
“‘真没想到,这么好看的人儿,伟业又在山穷水尽的时候,仍不让你代替我去与他共赴时艰,他真是无法信得过你呢!’
“哥哥,天下间最刻薄、最狠毒、最无情、最厉害的莫如陈妻对我说的这番话。
“她赢了。
“我输了。
“且输得很惨。
“哥哥,天下间惟一会同情我、理解我、原谅我的人,怕只有你。
“我只能请求你为我做最后一件事,看罢了这录影带之后,将它毁灭,让我的离去在妈妈心目中成为一个谜。
“别让妈妈产生一种我是死有余辜的感觉,这是稍减她悲痛的惟一方法。
“哥哥,谢谢你,请你代吻母亲和力力。”
第五部分金融大风暴(49)
画面仍见着方明把茶几上的那些药丸,一颗一颗的放进嘴里去……
然后,录影带中断了。
方明被送进医院去急救。
殷家宝和方力一直陪着樊浩梅在医院内等候消息。
樊浩梅整整两天两夜未曾闭上过眼睛,殷家宝劝她:
“妈,让我在这儿守着,方力陪你回家去躺一躺,待明明醒过来了,我立即通知你好吗?”
“让我多等一会吧!”樊浩梅说。
殷家宝紧紧握着母亲的手,不再说话。
“家宝,”反倒是樊浩梅有话要跟儿子说:“你别担心我!我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
“妈,不要这么说,明明会被抢救成功的。”
“脑部受到严重的损害,就是救活了,也只会是植物人一个,真的是生不如死。”
“妈妈。”
“家宝,都说这次金融大风暴等于第三次世界大战,家家户户都伤亡惨重,在所难免。
“可恨的不是命运,而是掀起这场风暴的罪魁祸首。”
“当年德国的纳粹份子,日本的军国主义拥护者,不论多少年之后,他们逃到哪儿,躲到什么地方,都要抓他们出来公审,治以应得之罪。
“可惜,这次的害群之马,太晓得运用绝大部分群众所不熟悉的金融财技作为他们的原子弹与毒气,把我们杀个片甲不留,死不暝目,而他们却仍然能在法律的许可和护庇之下,享受他们残酷战争所赢得的战胜品。”
殷家宝没有回应。
他记牢母亲的这番话。
一个与世无争的平凡女人,一个大半生在中环一幢旧唐楼内干粗活的平民百姓,可以打从心底里发出了不平的呼声,吐出了沉冤待雪的呐喊,是值得关注和处理的。
方明经过院方多位大医师的全力抢救之后,心脉的跳动已经回复正常。
可悲的是,方明服食过量的安眠药,大脑细胞受破坏的程度过深,任凭医师们有再大本领,也无法有把握让她的脑部机能在可见的将来康复过来。
看着平静地躺在病床上的方明,樊浩梅伤心得流不出半滴眼泪。
方力看着他的姐姐熟睡着,竟拉一拉殷家宝的衣角、放轻声浪说:
“哥哥,别吵醒姐姐,让妈妈陪着她吧,你跟我来,我带你见一个人,我看见了她呢!”
殷家宝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