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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头又转了回去。可是她随即就大叫一声,这一声使那些窃窃私语者惊慌失措。显然东山在
她身上最肥沃处拧了一把,她于是又将眼睛交给了东山,东山这一次使出来的眼色已经肆无
忌惮了。森林感到东山的眼色与对面那扇门有关,那扇门半掩着,他看到一张床的一只角。
沙子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他进来以后并没有利用一把空着的椅子,他背靠着门站在了
那里。于是森林仿佛看到在一条空荡的街道拐弯处,在一只路灯空虚的光线里,站着一个瘦
长的人影。他发现沙子的目光始终逗留在某一个梳着辫子的姑娘头上。那个时候他从沙子神
秘的微笑上似乎领悟到了什么。他的这种先兆在不久之后得到了证实。因此在几天以后,森
林带着广佛的骨灰敲开沙子在屋门后,他向沙子揭穿了这个阴谋。尽管沙子在那一刻里装着
若无其事,但他还是一眼看出了沙子心中的不安。
在沙子进来之前,森林发现妻子的眼睛已经不仅仅是阴沉了,里面开始动荡起愤怒的痛
苦。可是森林那能够看出沙子诡计的锐利目光一旦投射到妻子身上时,却变得格外迟钝。即
便是在那个时候,他仍然没有准备到妻子的突然爆发。
那时候东山依然在使着眼色,可他的新娘因为无法理解而脸上布满了愚蠢。于是东山便
凑过去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什么,总算明白过来的新娘脸上出现了幽默的微笑。随即东山和
他的新娘一起站了起来。东山站起来时十分粗鲁,他踢倒了椅子。正如森林事先预料的一
样,他们走进了那个房间。但是他们没有将门关上,所以森林仍然看到那张床的一只角,不
过没有看到他们两人,他们在床的另一端。然后那扇门关上了。不久之后,那间屋子里升起
了一种混合的声音,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时近似刷牙声。在这混合的声音里最嘹亮的是床在
嘎吱嘎吱响着。森林微微一笑,他想:
“一张破床。”这一顷刻那一片嗡嗡声蓦然终止,那些窃窃私语者都抬起了梦游症患者
一样的脸来。森林注意到广佛开始腾出手来擦汗了,于是彩蝶靠在桌面上的头也总算仰起,
在她仰起的脸上,森林看到了一种疲倦的紫色。那个男孩也不再踮着脚,他开始朝那扇门奇
怪地张望。
森林是在这时看到沙子实现了他的诡计。他看到沙子微笑地走到那个正在凝神细听的姑
娘身后,沙子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剪刀,剪刀在灯光下一闪之后,那姑娘便失去了一根辫
子。于是森林看到姑娘的头颅像是失去重心一样摇摆了过去。沙子往后退去时仍然在微笑,
他一直退到门旁。可是不一会森林发现沙子已经坐在妻子的身旁,沙子从门旁到那里的过
程,森林没有看到。这时候那扇门似乎在微微抖动了,里面的声音像风一样打在门上。森林
感到那声音像是从油锅里煎出来似的热气腾腾。随后森林听到这混合在一起的声音开始了运
动。那声音在屋内抱成一团,并且翻滚起来。仿佛从床上掉落在地,滚到了墙角,又从墙角
滚到了床底下。于是森林清晰地分辨出了两种声音。他听到了柳枝抽打玻璃的尖利声和巨石
从山坡上滚下时的沉重喘息。他体会到这两种声音所形成的对抗。然而对抗是暂时的,不久
之后它们便趋向了和解。它们从狭路相逢进入剑拔弩张的高潮后,又立刻跌了下来,这两种
声音开始同舟共济了,并且正在快速地远去。此后一片平静呈现了,如同呈现了一片没有波
浪的湖面。
然后屋内响起了比口哨还要欢畅的脚步声,接着那扇门打开了。东山首先走出来,他脸
上的笑容像是一只烂掉的苹果,但他总算像一个新郎了。他的新娘紧随其后,新娘的脸色像
一只二十瓦的灯泡一样闪闪发光。他们从容不迫地在刚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们的神态强
词夺理地在说明他们没有离开过。广佛和彩蝶开始面面相觑,透过面面相觑,森林得意地看
到了他们心中正羞愧不已。但是森林没有料到的是他们两人突然果断地站了起来,接着以同
样的果断朝门口走去。门被打开后又被关上。然后他们已经不再存在于屋内,他们已经属于
守候在屋外的夜晚。接着那门又被打开又被关上,森林看到那个男孩也出去了。在男孩出门
的一瞬间,森林看到男孩的后脑勺上出现了一点可怕的光亮。
然而这个时候,森林妻子将忍耐多时的悲哀像一桶冷水一样朝他倒来。他妻子在那一刻
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如一只汽车嗽叭突然摁响一样。妻子的哭声像硝烟一样在屋内弥漫开
来,她用食指凶狠地指着森林:
“你从来没为我买过一条漂亮裤子。”
那时候森林眼前出现了一片空荡,而一块绝望的黑纱在空荡里飘来了。正是在这一刻,
森林心中燃起了仇恨之火,正如他后来对沙子所说的:“我仇恨所有漂亮的裤子。”
难逃劫数
四
广佛和彩蝶经过漫长的面面相觑以后,他们毅然地来到了屋外。他们十分干脆地体现了
命运的意志。他们出门以后绕过了几棵从房屋的阴影里挺身而出的树木,但他们没有注意树
梢在月光里显得冰冷而没有生气,显然这是不幸的预兆。那个时候广佛的智慧已被情欲湮
没。直到多日以后,广佛的人生之旅行将终止时,他的智慧才恢复了洞察一切的能力。然而
那时候他的智慧只能表现为一种徒有其表的夸夸其谈了。
广佛在临终的时刻回想起那一幕时,他才理解了当初他和彩蝶沙沙的脚步声里为何会有
一种咝咝的噪音。这噪音就是那男孩的脚步。那时候男孩就在他们身后五米远的地方。但是
当广佛发现他时已是几分钟以后的事了,那时候男孩的手电光线照在了他的眼睛上。男孩干
涉了广佛的情欲,广佛的愤怒便油然而升,接着广佛的灾难也就翩翩来到了。
那天晚上他们并没有走远,他们出门以后只走了十多米,然后就在一片阴险闪烁的草地
上如跌倒一样地滚了下去。于是情欲的洪水立刻把他们冲入了一条虚幻的河流,他们沉下去
之后便陷进了一片污泥之中。以至那个男孩走到他们身旁时,他们谁也没有觉察。首先映入
男孩眼帘的是一团黑黑的东西,似乎是两头小猪被装进一只大麻袋时的情景。然而当男孩打
亮手电照过去时,才知道情况并不是那样,眼前的情景显然更为生动。所以他就在他们四周
走了一圈。他这样做似乎是在挑选最理想的视觉位置,可他随即便十分马虎地在他们右侧席
地而坐。他手电的光线穿越了两米多的空间后,投射在他们脸上,于是孩子看到了两张畸形
的脸。与此同时那四只眼珠里迎着光线射过来的目光使孩子不寒而栗。所以他立刻将光线移
开,移到了一条高高翘起的腿上,这条腿像是一棵冬天里的树干,裤管微微有些耷拉下来,
像是树皮在剥落下来。最上面是一只漂亮的红皮鞋,那么看去仿佛是一抹朝霞。腿在那里瑟
瑟摇晃。不久之后那条腿像是断了似的猝然弯曲下来,接着消失了。然而另一条腿却随即挺
起,这另一条腿的尖端没有了那只早霞一样的红皮鞋,也没有裤管在微微耷拉下来,什么都
没有,有的只是一条腿,这条腿很纯粹,孩子的手电光照在那上面,如同照在一块大理石
上,孩子看到自己的手电光在这条腿上嘹亮地奔泻。然后他将光线移到了另一端,因此孩子
看到的是一只张开的手掌,手掌仿佛生长在一颗黑黑的头颅上。他将光线的焦点打在那只手
掌上,四周的光线便从张开的指缝里流了过去。随后手掌突然插入了那黑黑的头颅,于是一
撮一撮黑发直立了起来,如同一丛一丛的野草。接着黑发又垂落下去,黑发垂落时手掌消失
了。孩子便重新将光线照到他们脸上,他看到那四只眼睛都闭上了,而他们的嘴则无力地张
着,像是垂死的鱼的嘴。他又将光线移到刚才出现大腿的地方,光线穿过了那里以后照在一
棵树上。刚才的情景已经一去不返了,如今呈现在手电光下的不过是一堆索然无味的身体。
于是他熄灭了手电。
广佛从地上爬起来时,孩子还坐在那里。他回头看了看彩蝶,彩蝶正在爬起来。于是他
就向孩子走去,孩子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那双眼睛像是两只萤火虫。孩子坐在那里一动不
动,月光照在他身上仿佛他身上披满水珠。广佛走到他跟前,站了片刻,他在思忖着从孩子
身上哪个部位下手。最后他看中了孩子的下巴,孩子尖尖的下巴此刻显得白森森的。广佛朝
后退了半步,然后提起右脚猛地踢向孩子的下巴,他看到孩子的身体轻盈地翻了过去,接着
斜躺在地上了。广佛在旁边走了几步,这次他看中了孩子的腰。他看到月光从孩子的肩头顺
流而下,到了腰部后又鱼跃而上来到了臀部。他看中了孩子的腰,他提起右脚朝那里狠狠踢
去。孩子的身体沉重地翻了过去,趴在了地上。现在广佛觉得有必要让孩子翻过身来,因为
广佛喜欢仰躺的姿态。于是他将脚从孩子的腹部伸进去轻轻一挑,孩子一翻身形成了仰躺。
广佛看到孩子的眼睛睁得很大,但不再像萤火虫了。那双眼睛似是两颗大衣纽扣。血从孩子
的嘴角欢畅流出,血在月光下的颜色如同泥浆。广佛朝孩子的胸部打量了片刻,他觉得能够
听听肋骨断裂的声音倒也不错。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脚踩向了孩子的胸肋。接下去他又朝
孩子的腹部踩去一脚。然后他才转过头去看了看彩蝶,彩蝶一直站在旁边观瞧,他对彩蝶
说:
“走吧。”当广佛和彩蝶重新走入东山的婚礼时,森林的妻子还在嚎啕大哭。所以谁也
没有注意到他们推门而入,因此他们若无其事的神态显得很真实。在所有人中间,只有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