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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
此处距离京城已经有相当的一段距离。
最不济,至少也是在郊外了。
借着闭眼遮阳的空当,明乐的脑子里已经迅速恢复清醒,飞快的回想了一遍之前的事情。
然则事发之时自己就被迷晕了过去,印象里最后记得的就是轿子掀翻在地时候的那一阵晕眩的感觉。
而对于随后发生的事情,则是一无所知了。
那些人掳了她之后大概就直接扔在了这里,躺的时间长了,裙摆上和散落的袖口上都跳上来许多颜色油绿的小虫子。
既然他们当场没有杀她,足见这一次并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事情。
明乐于是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草屑才径自举步向前,朝着这方圆五里之内唯一可见的建筑——
一座已然是处于半废弃状态的亭子走过去。
彼时那亭子里已经站了一个人,背对着她的方向,身穿一身深蓝色普通布料的袍子,负手而立。
听见她的脚步声也不回头,若不是四周景物萧条,明乐还真会以为他是在赏景的。
“我为自己步步为营处处周到,思来想去,一旦到了你的面前却总会失策。”明乐径自走过去,绕过亭中翻倒的石凳和残缺了半边的石桌,最终和那人并肩而立。
她侧目看过去,面容清冷,而唇角那一点扬起的笑容却是带着莫名讽刺的意味。
只是与以往的许多次都不同,这一次是切切实实自嘲的味道。
“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没有走!说到底还是我低估了你,竟然忘了大隐隐于市,最危险的地方同时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彭子楚,我小瞧你了呵——”明乐说着就不觉的苦笑出声,也不管他作何反应,只就自顾说道,“是啊,以你的心机,怎么可能只靠一招金蝉脱壳就狼狈的离开,是我疏忽了!”
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她头一次体会到这样浓厚的挫败感。
这段时间,她游走于宫廷之中,暗中推动朝堂政局的变化,一直都是无往不利的。
易明心也好,孝宗也好,她掌握了每一个人的心思和行动的套路,却唯独在面对彭修的时候屡屡失利。
之前平阳侯府的一把大火,将整个彭家的百年基业烧成了一捧灰烬,平阳侯彭子楚的结局,就以书房里最后寻到的那具焦尸给画上了一个叫人心有不甘的句号。
明知道盛京之内换了天,而且也把后路安排的这样齐全了,任凭是谁都会趁乱离开这个是非之所的,可是不曾想,千算万算——
她还是没能把握好彭修惯用的套路。
他居然没走!
不仅没走,还在这样的一个敏感时期,再度这样有恃无恐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今日在城外等着你的,除了我,另外起码还有三拨人马,其中有一批是你的自己人,与其叫你自导自演的做戏,倒不如我出手会来的更为逼真一些。”彭修说道,回头朝她看来,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之上依旧是那种冰凉凉的表情,而没有任何特殊的情绪。
他看着她,唇角牵起的也是一个讽刺的弧度。
明乐愣了愣,随即也就无所谓的笑了,垂下眼睛去——
三拨人?加上最终得手的彭修,也就是说还有起码两拨人在惦记着自己。
不曾想这一夜之间自己的人缘竟会是好到如此了。
她不说话,彭修也不奇怪,只就自顾继续说道:“其实今天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去祭天大典,要做成你和殷王不合的假象,今天这样的大场合才是最有机会可以利用的。可是你怎么不想,这段时间你风头大盛,得罪了多少人,哪怕当初孝宗手下的那些漏网之鱼,他们动不得殷王,就极有可能找上你来。你要做一场戏,就不怕别有居心的人顺水推舟的假戏真做了吗?”
彭修的这番话,语气不善,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明乐并不打断,等他说完才冷笑一声,重新抬头迎上他的视线,冷冷道:“我要如何做事都是我的事,是生是死都跟你没有关系。至于你所谓别有居心的人,难道所指不就是你自己?彭子楚,到了今时今日,你我之间也没有必要再做场面上的功夫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已经安排好了后路,不会在乎盛京的那一点小小的产业,至于‘平阳侯’那么个屈于人下的头衔更是无所谓的。既然你甘冒奇险潜伏在这京城之地,今天却仅仅是掳了我而不曾动用杀手,那么——还是开门见山的直接说了吧,你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既然你肯开门见山的和我说话,我自是求之不得的。”彭修道,转身过来面对着明乐却没有马上继续后面的话,而是目光深邃死死的盯着她的脸孔打量了许久。
明乐在他面前,自是不会服软。
两个人,四目相对,却是渐渐的被他盯的有几分不耐烦,恼怒的心思刚刚一起,彭修却又突然冷嗤一声,重新移开目光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丘野地,语气冷硬道:“还是之前的那句话,今天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你给我一个明确的回答吧。你——到底是谁?”
明乐一愣,却是没有想到到了今时今日他还会对这个话题耿耿于怀。
按理说,他们两个之间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在被自己逼迫到家宅尽毁的情况下,她到底是谁——
这与彭修而言,已经没有丝毫的分别了。
横竖就是一个不死不休的仇人罢了。
“现在再问这个,还有意义吗?”飞快的收摄心神,明乐问道。
“我总是需要一个明白的!”彭修道,语气不重,但态度却是十分之强硬的。
明乐抿抿唇,心里有些拿捏不准他的真实想法。
彭修等了片刻,见她防备着并不言语,就重新扭头看了她一眼:“怎么?觉得难以启齿吗?还是舍不得你现在高高在上的殷王妃的身份,所以不愿意承认?”
他的这些话,讥诮的很。
明乐听着,心跳的节奏突然慢了半拍——
依照彭修的性子,不会是为了诈她才说出这样的话的,他既然敢说,就说明他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可以敲定这个事实,叫她无从辩驳的。
可是这样匪夷所思的一件事,再加上这些年为了不叫人起疑,她事无巨细都竭力的隐藏,哪怕是曾经朝夕相对的弟弟易明爵都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
彭修他又能拿出什么样的把柄来?
明乐的眉心微微拧起,看着他的眼神越发的防备起来。
彭修见她的这副表情,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堵,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冲撞着,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恼恨,只就抬手从袖子里摸出几张纸拍在了旁边的石桌上。
明乐斜眼扫过去,不用拿起来看已经十分之明了——
这一次是糊弄不过去了。
“我叫人去过易家,也让人暗中搜过悯郡王府的那座老宅,可是你防备森严,连一件墨宝都不曾留下。”彭修道,说话间死死的盯着她的脸孔,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点表情变化,“这里的是几份你之前签在柳乡还有其它几个地方的地契买卖协议,包括三年前八方赌坊去衙门备案时候留的底,虽然你在竭力的改变字迹,可你的字是习了整整十六年的,尤其收笔时总会下意识着力的习惯,到了这会儿都没改!”
一席话说完,彭修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个女人,用这样的一张新面孔在他面前演了这么久的戏,当真是半分破绽也无。
明乐咬着嘴唇,看着桌子上被风吹的乱走的纸张,刚刚想要开口,彭修却突然上前一步,一掌压住那些纸张,逼视她的视线,一字一顿道,“别跟我说你是故意模仿她的字迹的,字迹可以模仿,可习惯却是不可以的。你再要狡辩,我可以叫人拿你以前习字的帖子来当场比对。”
“阿。澜。”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之前察觉四海钱庄是明乐姐弟经营的产业之后他就曾叫人去查过,但是因为四海是记在易明爵的名下,从头到尾,所有的房产买定乃至于官府方面的备案留底都是易明爵去办的,所以没叫他查出任何有关明乐的有用线索。
前几天八方赌坊那里事发以后,他再次叫人四处搜集和赌坊有关的资料,不想却是歪打正着。
他和易明澜也算是青梅竹马的情谊,成婚之后柔情小意,两人也经常一起讨论诗词,研习诗书。
易明澜写的一手好字,他公务忙的时候还曾帮他誊写过公文。
若说是这个女人的这副躯壳叫他难辨真伪,但对于易明澜的字迹他却是再熟悉不过,也自认为不会分辨错误。
而明乐此时也不过苦涩的一声叹息——
当年事发之后,为了逃避萧氏的毒手,她第一时间就以护送棺栙回乡为名带着易明爵回了老家。
那段时间,她一心一意都在谋划着如何白手起家巩固自己的势力,为以后的报仇雪恨打下根基,于是一门心思就扑在钻研这些事情上,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学习大家闺秀应当掌握的琴棋书画那些技能。
前世的易明澜颇有才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琴技高超,还曾得过林皇后的称赞。
为了不在这些事上露出破绽,回京以后明乐一直都过的很是低调,只就为了平心静气,偶尔摆一两局棋自娱自乐。
而至于书法和画作更是从不外露的,哪怕是有时候会关门练字,事后也会立刻焚毁,从不叫人看到她写的字。
至于官府那边产业的备案——
那却是没有办法的。
当时书写的时候她也竭力掩藏着改变字体,不曾想——
到头来百密一疏,还是在这里露出了破绽。
彭修的目光如炬,一刻不离的死死盯着明乐的脸。
明乐微垂了眼眸,脸上却一直不见任何的表情,沉默片刻就盈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