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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博陵草堂时,卢鸿就对崔三醉说,此次经论有那精研《老子》的新说,远胜于他。崔三醉于《老子》最是倾心,研究得自然也是最为深入。闻说有敢称胜过自己的新说出台,一时争胜之心大起,加之卢鸿以酒相诱,又颇喜卢鸿为人,这才欣然出山。
只是这几日众人先后登坛,并没有人讲《老子》。崔三醉天天辩得淋漓痛快,心中适意,心想那日卢鸿所说,估计不过是激自己出山之言,因此就也淡了。不想今日见讲《老子》之人,竟然是卢鸿这小子,一时心中颇为兴奋。
卢鸿虽然年纪不大,但这小子行事言语,绝对不是个轻易大言之人。于学业上如果不是有足够的把握,想来他也不敢在这范阳经会上当着天下人之面大放厥词。尤其是这几日崔三醉天天发难,表现足以让任何讲经之人捏一把冷汗。这种情况下,卢鸿讲《老子》明显是要与崔三醉作一交锋,想来心中,定是有所依仗。
果然,卢鸿登坛之后,所解的《老子》,让坛下所有人,包括崔三醉,都大吃一惊。
如果是后世之人听了卢鸿新解的《老子》,定然清清楚楚。卢鸿这家伙,却是把后世的“辩证法”搬将出来了。
《老子》中所述学说,并不是十分具体的。很多概念及叙述,都相当隐晦。如何理解其中深意,给后人留下了极大的空间。卢鸿在前世记忆中,于《老子》也下过功夫,但理解得总是比较肤浅。此次研习《老子》时,有了更多的经学底子,又将心中学识,纵横排照,便有了一些新的体会。今日登坛讲的,自然就是此说了。
众人听卢鸿一一将《老子》中的词句,以一种自己从未想象过的理论,解释出来。
《老子》中,确实存在着大量的辩证思想。而卢鸿的解释,也确实是有其独到之处。如《老子》中讲到有无对立之时,言道:“此二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所谓“同出而异名”者,历来只将其解作“有无相生”,并未做进一步探讨。卢鸿将这“同出而异名”,直接解为“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并以此引申出对立统一的矛盾关系来。
事实上卢鸿此时所述已经超出了纯粹的《老子》内容,足可称为一种新说。但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地位影响,抛开当前经典另立新说,不仅难为众人接受,更容易给视为歪理邪说,受到抨击。以此方法托古人立自家新说,虽然有欺世之嫌,但却要容易被人接受得多了。
以此推之,其下“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所说的便是事物发展的规律,“玄之又玄”,即所谓“否定之否定”,“螺旋式发展”。
接下来,卢鸿又将矛盾、发展、绝对相对等等理论,一一述明,台下众人听说,均觉得卢鸿所解《老子》,均是前人所未曾到处。虽然没有先贤论述以为佐证,但却自成一家,另人信服。
第四卷 范阳经会
第十五章 最终对决
最为兴奋的,自然还是崔三醉。自听卢鸿讲解《老子》之后,这三醉老人手中的酒坛就不断举起。听得卢鸿讲至精妙处,也不由击坛喝彩。今日他手中酒坛,加倍巨大,想来也是对与卢鸿之辩,期待颇高。
待卢鸿将自己新说,讲述完毕,崔三醉早已按捺不住,手持酒坛,大笑登坛。
坛下众从听了卢鸿新说《老子》,本就颇受冲击,感觉立论宏大,讲说精微。再见崔三醉上坛辩战,心中都是极为期待此二人之间的辩论。
崔三醉虽然也觉得卢鸿新说精妙非常,但他是好战之人,欲是精彩,欲要做一强攻。上来便首先发难,直指卢鸿所说变化的绝对与相对关系。
后世学说,多以“运动”为绝对之基。但此时以“运动”为论,自然不易为人接受。卢鸿以“变化”为绝对,自然就容易被大家理解了。
中国人自古对世间万物是变化的还是静止的,一般认可其互相之间的相对关系,但多持静止本源之论。如后时宋人苏轼《赤壁赋》中说,“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就是明证。事实上就算是《老子》一书中,也是推崇静止,言道“静为燥君”。虽然此静未可全然解作静止不变,但卢鸿在《老子》的基础上,导出绝对变化的理论,确实容易为人攻讦。
卢鸿对此也早有准备,面对崔三醉的全力攻击,不做退守,却以攻对攻,就崔三醉对抗自己之言,攻击其说法中的不足之处。
此时世间人解《老子》,多从其“无为”中来。尤其世人以“老庄”并称,更增深了人们对《老子》中清静无为思想的认识,而对其理论的经世之言及对变化的精微论述,理解得相对较少。因此对《老子》的研究解释,多从个人修身的角度出发,逐章的研究其句中深意。而不似卢鸿般建立起了一个更高层次、更全范畴的完整理论结构。
因此卢鸿直接提出崔三醉所言,均出于微观层次上的寻词摘句,肢解前人之言,目无全牛,割裂了《老子》中的思想体系,从根本上就没有对《老子》思想的整体把握。
卢鸿以此为据,步步紧逼,使崔三醉再不能如前几日般自由出击,一沾即走。二人在《老子》的思想体系上激烈论辩,你来我往,互有攻守,另坛下众人不住喝彩。
此时二人交锋已经远远超出了单纯《老子》一书的范围,在卢鸿所说的“世界观”、“方法论”等体系上全位接火。这一结果,却是出于卢鸿事先安排。他知道自己如果对崔三醉这样的名宿对争经义,以自己的底子虽然说也不薄,但无论如何是没办法与这些高手对抗的。但这等对世界观的争辩论述,自己心中却有成型的理念,崔三醉等人则是略略吃亏,相争起来,还有得一战之力。
二人辩论在坛下众人看来,却是这几日中最为势均力敌的一场。见范阳卢鸿居然能在辩战中与三醉老人一争高低,都是暗暗佩服。坛上二人,一老一少,不仅学识过人,言语精妙,更难得的都是辩术过人之辈。此时见二人对辩之中,如连续发问、暗设陷阱、连消带打、避实就虚等等诸多战术,一一出手。此起彼落,另众人目不暇给,均是屏住呼吸,瞪大眼睛,聚精会神。
只是坛上二人攻守转换极快,所争话题,又大大出于众人日常所想所思。他二人互为攻守,坛下众人的思路常常是难以跟上。往往是才思索明白前一回合双方言中的妙意,尚在回味之时,新一轮交锋又已开始。只得又赶忙放下前说,追随新一回合言论中深意,当真有疲于奔命之感。
台上崔三醉越辩越是兴奋。他自小喜爱辩论,年岁渐长,竟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辛。这争辩之道,更为所嗜。只可惜自出道以来,未有敌手,难免有孤独之叹。前几日分别对战陆蒙与郑家三老,痛快淋漓,已然觉得极为畅意。今日与卢鸿一战,棋逢对手,更是大觉痛快。一边头脑中如电闪神动,全力思考,手中的酒坛却是不断举起,只觉烈酒入腹,神思飘然,更增辩兴。
此时天已过了正午,若按了平时,也就要鸣金收兵,结束经辩了。但今日二人论战极为精彩,二人没有罢手之意,众人似也忘了时间,坛内依然是鏖战不休。
卢鸿这时正给崔三醉设一个套,见时机已到,便突然发难道:“前辈适才言道,万物天成,自古不易。但酒之为物,始自上古仪狄,“作酒而美、始作酒醪”。自晋时杜康,方得精制佳酿,秫酒问世。而前辈手中所持清烧,不过是数年前才由卢府制出。可见变化之端,非自一始。请前辈细思,若事物万古不变,前辈手中之酒,又自何来?”
崔三醉哈哈一笑,将手中酒坛高高举起,将其中清冽美酒,如一线般注入口中。也不管酒水溅落,将坛一放,却要回言时,忽然身体一歪,靠落在地上,竟再未出声。
卢鸿一见大惊,还道是崔三醉莫不是激动过甚,又多饮烈酒,身体有损不成?待抢上前去,闻得酒香扑鼻,那崔三醉面色红晕,鼾声已起,竟然是醉倒睡着了。
众人初时也是不明所以,待闻说崔三醉竟然在坛上竞辩时,饮酒醉倒,酡然而眠,也都不禁莞尔。
此时便喊了几个下人过来,七手八脚,将崔老爷子抬到了他的客房之中安置睡下。又叫了几个细心的丫环,并童子僧哥好生照看。
崔老爷子既然已经醉倒,这场辩论也只得就此结束。卢鸿最后简单做一总结,至此范阳经会的各场辩战已经收场。明日孔颖达将登台最后言讲,经论就要最终结束了。
众人都是兴奋不已,又觉得疲惫不堪。虽然辩论已经结束,犹自不断讨论今日经会中所见所闻,大觉此行不虚。
第四卷 范阳经会
第十六章 便宜师傅与便宜徒弟
此时卢鸿自然还想不到自己竟被视为崔三醉收山后的新一代杠头。当天夜里,卢鸿本来颇为劳累,准备早些休息。却有人通传道,孔颖达着人请卢祖安及卢鸿父子,过屋有事商谈。
卢鸿想不明白有什么事,只好重新整理衣服,赶到卢祖安房中,由卢祖安带着,过孔颖达房中来。
孔颖达此时身着一件便袍,颇为随意。问候之后,便请卢祖安落座。卢鸿自然没有位子,便侍立在卢祖安身侧。
孔颖达与卢祖安寒暄几句,便开口称赞此次范阳经会,颇为精彩。于光大儒学、发扬经义,实有功焉。自己回朝之后,便要上奏朝庭,以为旌表。
卢祖安听了此言自然大为高兴。若得了朝庭旌表,范阳经会得了官府认可,其影响和资格自然要更上一楼,于日后卢氏及经会发展,都有极大的好处。
当下卢祖安谦虚了几句,又对孔颖达亲临经会并大力襄助表示感谢。孔颖达一笑,又对卢祖安谈起今日卢鸿表现来,自然是赞许有加,很是推重。
之后孔颖达说道:“老夫闻说卢鸿自幼便独自攻读,未曾经师。按说以卢鸿这等才学,目前成就,也不下于一代名家。只是老夫实是喜欢这孩子,倒要捡个大便宜,不自量力想收卢鸿作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