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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游侠人-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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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太炎之不同于清儒,不只在于他有幸借鉴泰西学说,学术眼界更为广阔;更在于其超越考据,直探义理,成为近代中国真正有思想的大学者。章氏认定学者之病实者(执著滞淹)当施泻,病虚者(浮华夸诞)宜施补;“鄙人夙治汉学,颇亦病实。数年来,以清谈玄理涤荡灵府,今实邪幸已泻尽”(《致宋燕生书》)。诂经精舍七年,章太炎受过严格的朴学训练。由朴学而小学而史学而玄学,此乃章氏治学的大致门径。借用弟子许寿裳的话,就是“以朴学立根基,以玄学致广大”(《章炳麟》)。倘就追踪玄学而言,章氏的精神漫游之路大致如下:先是由儒入佛,次则以佛反儒、以佛解庄,最后是儒释道互补。《菿汉微言》中虽有“文孔老庄是为域中四圣,冥会华梵,皆大乘菩萨也”的话,但与传统文人之调和儒释道还是有所不同。就玄理而言,章氏认定中外学说;“无过《楞伽》、《瑜伽》者”,只是“佛法虽高,不应用于政治社会”,这才有待于老庄与文孔(《太炎先生自述学术次第》)。而儒道相较,又以孔子学说更切于人事,故国势日危时须格外阐扬儒侠,而不可独用佛道。经世求切于人事,求是则不妨高妙。就理论趣味而言,章太炎最欣赏的还是佛学,其著述的思想深度也大大得益于佛学的滋润。     
    三     
    古今、中外、儒释道三个层次之间,并非完全隔绝,而是处于互动、对话的状态。这一点,章氏自述学术次第时关于“汉学—科学—法相”三者关系的辨析最能说明问题。分层次只是为了便于把握,有时候根本无法分清孰先孰后。统而言之,章氏之治学,以第三层(哲理与眼光)成就最高,可根基则是第一层(方法与学养)。     
    在今古文之争、中西学之辨和儒释道的调适过程中,章太炎逐渐形成自己独特而庞杂的思想体系。不过在这有形的三层次的努力中,有一种无形的特殊动力,或者说思维习惯,驱使他为寻求真理而上下求索并取得丰硕成果。这就是其独行侠的气质以及否定性的思维特征。从上世纪末作《明独》,断言“知不独行,不足以树大旅”、“大独,大群之母也”起,章氏一生始终“特立独行”、“狂生”、“名士”、“异端”、“在野党”、“神经病”、“章疯子”、“矜奇立异”、“忤时违众”等等,这就是世人对章氏此一性格特征的褒贬。其中“神经病”的说法,是章太炎1906年在《东京留学生欢迎会演说辞》中供认不讳的:“大凡非常可怪的议论,不是神经病人,断不能想,就能想也不敢说。说了以后,遇着艰难困苦的时候,不是神经病人,断不能百折不回,孤行己意。所以古来有大学问成大事业的,必得有神经病才能做到。”章太炎晚年批评世人趋新骛奇,可“立说好异前人”(包括今人),正是章氏平生活学一大特点,其得失皆系于此。     
    侯外庐称章太炎研究中“表现出自我横冲的独行孤见,在中国思想史上这样有人格性的创造,实在数不上几人”(《近代中国思想学说史》)。贺麟在《当代中国哲学》中则断言:“他不但反对传统的中国思想,他同样的反对西方的新思想,其勇于怀疑,与康有为之破除九界、谭嗣同之冲决网罗,有同等甚或更大的思想解放、超出束缚的效力。”萧公权以“抗议”二字作为章氏政治思想的核心(《中国政治思想史》);河田悌一则干脆称章太炎为“否定的思想家”(《否定的思想家——章炳麟》)。所有这些说法,都是注意到章氏立论的这一特色。     
    这种标新立异锐意创新的学术风格,好处是总走在时代前头,善于救弊扶偏;“事未至而先见败征,众人方醉而己独醒”(庞俊《章先生学术述略》);可一味颠倒时论,为否定而否定,虽能出奇制胜,但易失之偏激。     
    以“独行孤见”、“勇于怀疑”、“抗议”、“否定”为思维特征的章太炎,在清末民初这一场思想文化震荡中,其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一点也不奇怪——这本来就是一个拆散(破坏旧世界)的时代。时过境迁,章太炎许多当年传诵一时的“妙语”与“怪论”,都可能被人遗忘,但其“特立独行”的气势,至今仍令人神往。     
    1992年1月于京西畅春园     
    (原刊《文学自由谈》1992年2期)     
《当年游侠人》 第三部分激烈的好处与坏处(1)   
    ——也谈刘师培的失节     
    激烈的好处与坏处 当年游侠人晚清多奇才,刘师培(1884—1919)便是其中不可不提的一位。翻阅《刘申叔先生遗书》,你会惊讶,一个三十六岁便英年早逝的学者兼政治家,竟能有如此丰富的著述!单是《遗书》所收,便有论群经及小学者二十二种,论学术及文辞者十三种,群书校释二十四种,诗文集四种,读书记五种,教科书六种,合计七十四种。今人很难不认同黎锦熙的感慨:“以三十六龄而遽谢世,而著述之勤,贡献之富,殆未有如刘君者也。”[1]     
    仪征刘氏治经,传至刘师培,已是第四代;《遗书》所收著述,包含若干先辈的思路乃至成果。但申叔治学兴趣广泛,对新出现的课题反应极为敏捷,再加上讲求旁推与会通,不汲汲于笺释字句,与祖辈治学风格迥异,分辨起来不是很难。故学界对于申叔先生的“著作权”及学术成就,一般没有异议;争论的重点在于,如此天纵之才,为何一再失节?     
    短短十六年间,由热心仕进的举子,转为力倡“光复汉族”的反清义士,再充当搜捕革命党人的密探,继而列名拥戴袁世凯恢复帝制的筹安会六君子,终领衔《国故》月刊对抗新文化运动……如此连续急转弯,刘师培的政治立场及入世方式,在讲求“气节”的中国文人眼中,自是不可饶恕。“语云:‘一失足成千古恨’,刘光汉一之而再,殆扬雄华歆之流亚欤!”[2]冯氏此语,不只表达了批评者的共同愤怒,而且上挂下联,建构起令人侧目的“失节者”谱系。     
    只是刘师培之一再“失节”,作为近代中国重要的历史现象,其蕴涵的意义,不仅仅是古人早就感慨过的“有才无德”。     
    一、“委身学术”的假设     
    钱玄同曾将清末民初五十余年作为“中国学术思想之革新时代”,并称:“其中对于国故研究之新运动,进步最速,贡献最多,影响于社会政治思想文化者亦最巨。”这一革新运动,在钱氏看来,可分为前后两期;前期始于1884年而止于1916年,其特点是众多仁人志士崛起于清政不纲、丧权辱国的危机时刻:于是好学深思之硕彦,慷慨倜傥之奇材,嫉政治之腐败,痛学术之将沦,皆思出其邃密之旧学,与夫深沉之新知,以启牖颛蒙,拯救危亡。在此黎明运动中最为卓特者,以余所论,得十二人。[3]这十二英杰,按发表著述先后为序,分别是康有为、宋衡、谭嗣同、梁启超、严复、夏曾佑、章太炎、孙诒让、蔡元培、刘师培、王国维、崔适等。十二人中,年龄最小,治学条件最为优越的,是刘师培;可惜的是,个人品格最为人疵议的,也是刘师培。     
    “家传朴学,奕世载德,蕴蓄既富,思力又锐”的刘君,著述所及,方面甚多,钱玄同将其“最精要者”概括为四事:“一为论古今学术思想,二为论小学,三为论经学,四为校释群书。”[4]其实,刘师培的文学史及文论,同样成绩斐然。眼界甚高的鲁迅,在论及国人的文学史著时,唯一推崇的,便是刘师培的《中国中古文学史》。另外,刘君对于无政府主义思潮以及《共产党宣言》的介绍,既是思想,也是学术,同样不可漠视。以今日学科分类而言,刘师培几乎涉及人文研究领域的各个侧面,且大都有所建树。可就这么一个不世出的大学者,生前身后,备受世人唾骂,怎不令人扼腕?     
    这就难怪刘君的好友蔡元培,在为《刘申叔先生遗书》所撰的《刘君申叔事略》中,为其略作辩解,称其失节乃受小人蛊惑,晚年讲学北大如何受学生欢迎,平生著述如此丰富“勤敏可惊”。可所有这些,又都无法抹杀刘氏“气节有亏”这一铁的事实。故文章只能以无可奈何的感叹结尾:向使君委身学术,不为外缘所扰,以康强其身而尽瘁于著述,其所成就宁可限量?惜哉![5]这大概是许多钦佩刘君学问者的共同心愿。也正因如此,会有若干虚拟的轶事流传。一不小心,祈使句成了陈述句,第三人称转为第一人称,蔡君的“感慨”,转眼间成了刘君的“自述”。     
    我这里指的是近年出版的《刘师培评传》(方光华著),其中关于刘师培临终忏悔的精彩描述,我以为是出于作者的虚构:1919年11月20日(阴历九月二十八日),刘师培的生命到了最后一刻。他派人把黄侃叫来,并吃力地对他说:“我一生应当论学而不问政,只因早年一念之差,误了先人清德,而今悔之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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