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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见过你哩!”
“见过我?”我不胜惊喜地连忙问,“在哪儿见过我?”
“在医科所。”
“医科所?”我更加惊奇了。极力回忆着在医科所见过的每一个人,到底会是
谁呢?我不禁又问:“他多大年纪?相貌有什么特点?”
“特点?”姑娘咬住嘴唇思忖起来,显然是想力求把“特点”说得准确些,过
了一会才慢慢说:“五十多岁,高个子,瘦瘦的,白净脸,……对了,他的眼睛给
人的印象特别深,就像两汪泉水那么清……”
“啊,莫非是他?”我自语着。姑娘的描述使我蓦地想起一个人来。
那是我头一天去医科所的上午,医科所李副所长领我去起搏器小组做调查,正
穿过二楼走廊时,迎面走过来一个人,五十多岁,瘦高个,白净脸,眼睛炯炯有神。
我冷丁觉得面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正疑惑间,已走近面前,在这瞬间,他和
我对视了一下目光,便擦肩而过了。后来我问李副所长他是谁,李副所长告诉我,
他也是来采访的记者,叫白黎。
白黎!当时我差点喊出声来,难怪面熟,原来是他呀。说起来,新闻圈子的人
不知道白黎这名字的还真不多呢。他是一个老资格的记者,抗日战争时期就在八路
军里担任战地记者了。他非常热爱记者工作,解放后,他多次说服上级改变了要他
改行做领导工作的意见。他写过许多出色的文章,记得我上大学时,系里编印的
《新闻写作范例》上曾选刊过他的许多作品,同学们都是做为学习楷模来阅读的。
毕业后我开始做新闻记者工作,六四年在某地听了他的一次谈新闻报道工作的报告,
其中谈到在战争年代里,战地记者们如何坚决执行毛主席关于新闻报道要绝对真实
可靠的指示,在每次战斗胜利后,都要亲自清查战果,搞清俘虏、战利品的准确数
字,力求不多报或少报一人一枪一弹……时间虽已消逝,但他的话,到现在我还记
忆犹新。后来,在旅途中又见过他一次,从此就再也没有见到了。直到十年之后的
七五年,我又从一位朋友嘴里得知他犯了错误,被送到乡下监督劳动去了。这件事
对我震动很大,总想知道他究竟犯的什么错误。后来终于打听到了,原来是为了一
篇稿子。七四年批林批孔时”他去福建一趟,写了一篇调查报告,反映了某地区一
些派性头头重新拉起山头搞武斗,严重干扰了本地区革命和生产的事实。文章后来
刊登在一份内部资料上,不料被上面一位首长看到了,看后大发雷霆,说这是一篇
破坏批林批孔、污蔑新生事物、攻击文化大革命的反党文章,并责令立即成立“白
黎专案组”,彻底进行追查。就这样,一篇文章引来一场烧身大火。在专案组内,
白黎受尽了种种折磨,无休止的批斗,软硬兼施的“攻心”,硬逼他承认错误并交
出后台。但自黎固执得很,坚强得很,任凭怎样打骂污辱,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句
话:“我没有错,我是共产党员、新闻记者,党要求我光明磊落,实事求是!”这
样折腾了两个多月,专案组也没把白黎制服,无奈,便把他送到乡下监督劳动去了。
想不到他现在已经回来了,又在作记者工作,我从心里替他高兴。
我正嗟叹之中,一个中年护士推门走进病房,把一封信交给护士小姑娘。护士
小姑娘一看,满面春风地把信一扬,兴奋地说:“你的信!有人给你来信了!”
“信?”我不禁狐疑起来,在这陌生城市里,有谁会给我写信呢?特别是我又
刚刚进了医院,有谁知道我在这病床上躺着呢?当我把信打开,急切地先看了一下
署名,啊,没想到是他,是白黎!
在看过开头部分后,我的眼睛不由越睁越大,只见上面这样写着:
……我能在极其巧合的情况下为你做一点事,感到很
高兴。在医生的照护下,你会很快恢复健康的。现在我要
走了,但不知怎的,心里总像在牵挂着一件没了却的事,总
觉得有话要对你说。好吧,就利用开车前的一点时间把想
说的话说出来吧。
当我第二次进入你的房间收拾东西时,发现你那篇未
写完的题为“心脏起搏器是右倾翻案者杀人的重型炸弹”的
调查报告,请原谅。我看了这篇调查报告后,心中很不平
静。坦率地说,我不能同意你的观点,你对起搏器及其研
制人的指责是不公正的。你知道吗?你本人就是被起搏器
挽回生命的呀……
“什么?”我几乎惊叫起来,“我是心脏起搏器救活的?”
站在床前的护士小姑娘点点头:“是的,你来院的时候,心脏已经停跳,你真
幸运。”
“啊!”我重新瞪大眼睛看下去。
……当然,我绝不是想在这里责备你,只想就这个问
题谈谈与其相关连的另一个问题。上面说了,我不同意你
的观点,但我从你文章的字里行间中看出,你自己也并不
同意你自己的观点,你是在严格按照一种特定的模式在编
造,在违心地写。也许你要说,现在不都是这样写吗?的
确,我常看到这样的事实,当群众打开当日报纸,常常会
听到他们这般忿怒地低骂:“这造谣记者,可耻!”在人们
心目中,新闻与谎言、记者同造谣连在一起。这是多么可
悲的现实呀!不是吗?充斥报纸、电台的各类稿件早已没
有了真实,真实被“需要”奸污了!新闻可以根据需要进
行编造,是非也可以根据用处加以颠倒。追究起来,这究
竟为的什么?这究竟是何道理。
我认为,有人出于迎合,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有
人出于无奈,信奉“羊随大群不挨打”的处世哲学;而有
人,也许这是很多人,则因为他们接受了这样一种理论,即
“政治领域无诚实,诚实不能搞政治”。现在,这种理论正
像瘟疫般迅速向社会各个角落蔓延,许多人被毒菌侵入膏
盲而却沾沾自得,认为自己看破了红尘,得到了至理,因
此,便在合法的外衣下干着混帐的勾当。这是多么可怕而
又可悲的情景呀!我要说,谬误的东西本身并不可怕,可
怕的是人们把谬误当成真理。
同志,我希望你认真想一想,你是否也传染上这种可
怕的瘟疫?是否也把谬误当成真理?如果真是这样,就应
该幡然觉醒。这也就是我匆匆写这封信的目的。
也许你要问,“你究竟是什么人在这里饶舌”,我和你
一样,是一个普通的新闻记者,不,这次回去后,我将不
再是记者了,也许要变成一个囚徒,这些年在有些人眼里,
我早就是罪人了。这次海滨之行,是要我写一篇反映科技
界复辟回潮的调查报告,说这是给我戴罪立功的“最后机
会”。我来了,也做过调查,但我没有发现适于表现他们既
定主题的客观事实,当然,我不能造谣说谎,只能放弃这所
谓的“最后机会”了。我回去后的结局是料得到的,但是我不
怕,成坚信,真理毕竟是真理,谬误永远是谬误,那些玩弄政
治,愚弄群众的人决没好下场。冰消雪化,只待春天。……
啊!这信,这救命恩人临走前匆匆写的信,像一颗明亮的火种,在我胸中燃起
熊熊的火焰。他挽救了我的生命,现在,又在挽救我另一个生命呀!这信对于我,
不正象那使我心脏重新跳动的心脏起搏器同等重要吗?想到此,一种懊恼自责的情
绪猛烈地涌上心头,我赶紧要姑娘找出我写的那份混帐文章,连看也没有看,便又
向姑娘伸出了手。
“你要什么?”姑娘问。
“火,火柴!”我说。
当稿纸燃烧将尽的时候,姑娘已将窗帘全部拉开,俯身窗口向城市的夜晚凝望
着。突然,她惊喜地叫了起来:“哟!火车开了!火车开了!”随后又用一种感叹
的语调缓缓重复着这句话:“真是个好人哩,他的眼睛像两汪泉水那么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