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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顾谓其友颜不疑曰:“之狙也,伐其巧恃其便以敖予(9),以至此殛也(10),戒之哉!嗟乎,无以汝色骄人哉(11)!”颜不疑归而师董梧以助其色(12),去乐辞显,三年而国人称之。
【译文】
吴王渡过长江。登上猕猴聚居的山岭。猴群看见吴王打猎的队伍,惊惶地四散奔逃,躲进了荆棘丛林的深处。有一个猴子留下了,它从容不迫地腾身而起抓住树枝跳来跳去,在吴王面前显示它的灵巧。吴王用箭射它,他敏捷地接过飞速射来的利箭。吴王下命令叫来左右随从打猎的人一起上前射箭,猴子躲避不及抱树而死。
吴王回身对他的朋友颜不疑说:“这只猴子夸耀它的灵巧,仗恃它的便捷而蔑视于我,以至受到这样的惩罚而死去!要以此为戒啊!唉,不要用傲气对待他人啊!”颜不疑回来后便拜贤士董梧为师用以铲除自己的傲气,弃绝淫乐辞别尊显,三年时间全国的人个个称赞他。
【原文】
南伯子綦隐几而坐(1),仰天而嘘。颜成子入见曰(2):“夫子,物之尤也(3)。形固可使若槁骸(4),心固可使若死灰乎(5)?”曰:“吾尝居山穴之中矣。当是时也,田禾一我(6),而齐国之众三贺之(7)。我必先之(8),彼故知之;我必卖之,彼故鬻之(9)。若我而不有之,彼恶得而知之?若我而不卖之,彼恶得而鬻之?嗟乎!我悲人之自丧者(10),吾又悲夫悲人者,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其后而日远矣(11)。”
【译文】
南伯子綦靠着几案静静地坐着,然后又仰着头缓缓地吐气。颜成子进屋来看见后说:“先生,你真是了不起的人物!人的形体固然可以使它像枯槁的骸骨,心灵难道也可以像死灰一样吗?”南伯子綦说:“我曾在山林洞穴里居住。正当这个时候,齐太公田禾曾来看望我,因而齐国的民众再三向他表示祝贺。我必定是名声在先,他所以能够知道我;我必定是名声张扬,他所以能利用我的名声。假如我不具有名声,他怎么能够知道我呢?假如我不是名声张扬于外,他又怎么能够利用我的名声呢?唉,我悲悯自我迷乱失却真性的人,我又悲悯那些悲悯别人的人,我还悲悯那些悲悯人们的悲悯者,从那以后我便一天天远离人世沉浮而达到心如死灰的境界”。
【原文】
仲尼之楚,楚王觞之(1),孙叔敖执爵而立(2),市南宜僚受酒而祭曰(3):“古之人乎!于此言已(4)。”曰:“丘也闻不言之言矣(5),未之尝言(6),于此乎言之。市南宜僚弄丸而两家之难解(7),孙叔敖甘寝秉羽而郢人投兵(8),丘愿有喙三尺(9)。”
彼之谓不道之道(10),此之谓不言之辩(11),故德总乎道之所一(12)。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至矣。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辩不能举也,名若儒墨而凶矣(13)。故海不辞东流,大之至也;圣人并包天地,泽及天下,而不知其谁氏。是故生无爵,死无谥(14),实不聚(15),名不立,此之谓大人。狗不以善吠为良,人不以善言为贤,而况为大乎(16)!夫为大不足以为大,而况为德乎(17)!夫大备矣,莫若天地;然奚求焉,而大备矣。知大备者,无求,无失,无弃,不以物易己也。反己而不穷,循古而不摩(18),大人之诚。
【译文】
孔子去到楚国,楚王宴请孔子,孙叔敖拿着酒器站立一旁,市南宜僚把酒洒在地上祭祷,说:“古时候的人啊!在这种情况下总要说一说话。”孔子说:“我听说有不用言谈的言论,但从不曾说过,在这里说上一说。市南宜僚从容不迫地玩弄弹丸而使两家的危难得以解脱,孙叔敖运筹帷幄使敌国不敢对楚国用兵而楚国得以停止征战。我孔丘多么希望有只长长的嘴巴来说上几句呀!”
市南宜僚和孙叔敖可以称作不是办法的办法,孔子可以称作不用言辞的说辩,所以循道所得归结到一点就是道的原始浑一的状态。言语停留在才智所不知晓的境域,这就是最了不起的了。大道是混沌同一的,而体悟大道却个不相同;才智所不能通晓的知识,辩言也不能一一列举,名声像儒家、墨家那样的人也常因强不知以为知而招致凶祸。所以,大海不辞向东的流水,成就了博大之最,圣人包容天地,恩泽施及天下百姓,而百姓却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因此生前没有爵禄,死后没有谥号,财物不曾汇聚,名声不曾树立,这才可以称作是伟大的人。狗不因为善于狂吠便是好狗,人不因为善于说话便是贤能,何况是成就于伟大的啊!成就伟大却不足以算是伟大,又何况是修养心性随顺自然啊!伟大而又完备,莫过于天地;然而天地哪里会求取什么,却是伟大而又完备的哩。伟大而又完备的人,没有追求,没有丧失,没有舍弃,不因外物而改变自己的本性。返归自己的本性就会没有穷尽,遵循恒古不变的规律就会没有矫饰,这就是伟大的人的真情。
【原文】
子綦有八子(1),陈诸前(2),召九方歅曰(3):“为我相吾子,孰为祥(4)?”九方歅曰:“梱也为祥(5)。”子綦瞿然喜曰(6):“奚若?”曰:“梱也将与国君同食以终其身。”子綦索然而出涕曰(7):“吾子何为以至于是极也!”九方歅曰:“夫与国君同食,泽及三族(8),而况父母乎!今夫子闻之而泣,是御福也(9)。子则祥矣,父则不祥。”
子綦曰:“歅,汝何足以识之,而梱祥邪?尽于酒肉,入于鼻口矣,而何足以知其所自来?吾未尝为牧而牂生于奥(10),未尝好田而鹑生于宎(11),若勿怪,何邪?吾所与吾子游者,游于天地。吾与之邀乐于天(12),吾与之邀食于地;吾不与之为事,不与之为谋,不与之为怪;吾与之乘天地之诚而不以物与之相撄(13),吾与之一委蛇而不与之为事所宜(14)。今也然有世俗之偿焉!凡有怪征者,必有怪行,殆乎,非我与吾子之罪,几天与之也!吾是以泣也。”
无几何而使梱之于燕(15),盗得之于道,全而鬻之则难(16),不若刖之则易(17),于是乎刖而鬻之于齐,适当渠公之街(18),然身食肉而终。
【译文】
子綦有八个儿子,排列在子綦身前,叫来九方歅说:“给我八个儿子看看相,谁最有福气。”九方歅说:“梱最有福气。”子綦惊喜地说:“怎么最有福气呢?”九方歅回答:“梱将会跟国君一道饮食而终了一生。”子綦泪流满面地说:“我的儿子为什么会达到这样的境遇!”九方歅说:“跟国君一道饮食,恩泽将施及三族,何况只是父母啊!如今先生听了这件事就泣不成声,这是拒绝要降临的福禄。你的儿子倒是有福气,你做父亲的却是没有福分了。”
子綦说:“歅,你怎么能够知道,梱确实是有福呢?享尽酒肉,只不过从口鼻进到肚腹里,又哪里知道这些东西从什么地方来?我不曾牧养而羊子却出现在我屋子的西南角,不曾喜好打猎而鹌鹑却出现在我屋子的东南角,假如不把这看作是怪事,又是为了什么呢?我和我的儿子所游乐的地方,只在于天地之间。我跟他一道在苍天里寻乐,我跟他一道在大地上求食;我不跟他建功立业,不跟他出谋划策,不跟他标新立异,我只和他一道随顺天地的实情而不因外物便相互背违,我只和他一应顺任自然而不为任何外事所左右。如今我却得到了世俗的回报啊!大凡有了怪异的征兆,必定会有怪异的行为,实在是危险啊,并不是我和我儿子的罪过,大概是上天降下的罪过!我因此泣不成声。”
没过多久派遣梱到燕国去,强盗在半道上劫持了他,想要保全其身形而卖掉实在担心他跑掉,不如截断他的脚容易卖掉些,于是截断他的脚卖到齐国,正好齐国的富人渠公买了去给自己看守街门,仍能够一辈子吃肉而终了一生。
【原文】
齧缺遇许由(1),曰:“子将奚之?”曰:“将逃尧。”曰:“奚谓邪?”曰:“夫尧,畜畜然仁(2),吾恐其为天下笑。后世其人与人相食与!夫民,不难聚也;爱之则亲,利之则至,誉之则劝,致其所恶则散(3)。爱利出乎仁义,捐仁义者寡,利仁义者众。夫仁义之行,唯且无诚,且假乎禽贪者器(4)。是以一人之断制利天下(5),譬之犹一覕也(6)。夫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贼天下也,夫唯外乎贤者知之矣(7)。”
【译文】
齧缺遇见许由,说:“你准备去哪里呢?”许由回答:“打算逃避尧。”齧缺说:“你说些什么呢?”许由说:“尧,孜孜不倦地推行仁的主张,我担心他受到天下人的耻笑。后代一定会人与人相食啊!百姓,并不难以聚合,给他们爱护就会亲近,给他们好处就会靠拢,给他们奖励就会勤勉,送给他们所厌恶的东西就会离散。爱护和利益出自仁义,而弃置仁义的少,利用仁义的多。仁义的推行,只会没有诚信,而且还会被禽兽一般贪婪的人借用为工具。所以一个人的裁断与决定给天下人带来了好处,打个比方说就好像是短暂的一瞥。唐尧知道贤人能给天下人带来好处,却不知道他们对天下人的残害,而只有身处贤者之外的人才能知道这个道理。”
【原文】
有暖姝者(1),有濡需者(2),有卷娄者(3)。
所谓暖姝者,学一先生之言,则暖暖姝姝而私自说也(4),自以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5),是以谓暖姝者也。濡需者,豕虱是也(6),择疏鬣自以为广宫大囿(7),奎蹄曲隈(8),浮间股脚,自以为安室利处,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烟火(9),而己与豕俱焦也。此以域进(10),此以域退,此其所谓濡需者也。卷娄者,舜也。羊肉不慕蚁,蚁慕羊肉,羊肉羶也。舜有羶行(11),百姓悦之,故三徙成都(12),至邓之虚而十有万家(13)。尧闻舜之贤,举之童土之地(14),曰翼得其来之泽。舜举乎童土之地,年齿长矣,聪明衰矣(15),而不得休归,所谓卷娄者也。
是以神人恶众至,众至则不比(16),不比则不利也。故无所甚亲,无所甚疏,抱德炀和以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