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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特勒是一个傀儡领袖。”波茨愉快地说,“你听说过弗里茨蒂森吗?他和克虏伯,还有另外几个资本家,把希特勒扶上台。他们只要愿意,打几个电话,明天就能扶另外一个人上去。当然他们没有必要这么做,在他们争夺国外市场的斗争中,他是一只可以利用而且俯首贴耳的走狗。”
“你知道,你讲的完全是一条共产党的路线。”杰妮丝说。
“噢,波茨是一个共产党,”梅德琳匆匆忙忙从帷幕背后端出一木碗沙拉,说。“晚饭好了。波茨,你拌一下沙拉好不好?”
“当然可以。”波茨把碗端到旁边的一张摇摇晃晃的小桌上,非常老练地加沙拉油、醋和其他作料。
“我可能还没有见过一个共产党呢。”华伦说着,朝这个身穿棕色衣服的高个子瞟了一眼。
“我的天,你真没见过吗?”梅德琳说,“怎么可能,广播系统就有许多他们的人。”
“那多少有点夸张了。”波茨说着,往沙拉碗里擦蒜,于是暖洋洋的小房间里顿时充满了一股刺鼻的蒜味。
“噢,波茨,你说,咱们那些人里,谁不是共产党?”
“彼得不是。我想麦拉也不会是。那还只是我们这一批人。”他对华伦补充说,“那还是从西班牙内战时期开始的。我们干了许多事,给保皇分子点厉害看看。”大家都已经就座了,波茨把一碗沙拉端到桌上。“当然现在我们的人剩下的不多了。大批人在斯大林与希特勒签订条约以后销声匿迹了。他们都没有最基本的信念。”
“你觉得那个条约很讨厌吗?”华伦说。
“讨厌?哪儿的话?那是一个非常明智的行动。资本主义列强企图在苏联把社会主义消灭掉。如果他们事先在相互混战中伤了元气,那么向社会主义发动总进攻的力量也就薄弱得多了。斯大林的和平政策是非常明智的。”
华伦说:“假设希特勒单线作战,迅速并吞英法,然后转过来击溃俄国呢?这是很可能发生的。斯大林可以和盟国达成协议,他们联合一致制止纳粹,形势就要好得多了。”
“可是,要知道,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是没有任何理由参与帝国主义者争夺国外市场的斗争的,”波茨非常耐心地向这位蒙昧的海军飞行员解释说。“社会主义不需要国外市场,因为工人获得了他所创造的一切。”
“波茨,你把炖牛肉端来好吗?”梅德琳说。
“当然可以。”
等他到帷幕后边,杰妮丝拉古秋提高嗓门说:“可是你肯定知道,一个俄国工人的收入,比任何资本主义国家工人的收入都要少。”
“当然。这有两个原因。社会主义首先在一个封建国家取得胜利,”波茨又端着炖肉出来说,“需要弥补一个很大的工业空白。另外,也由于帝国主义的威胁,社会主义需要把大量生产转向军事工业。等到社会主义一旦在全世界取得胜利,军火变成无用的东西,就会把它们都抛到海里去。”
“会不会有这样的事,我怀疑,不过,即使有这样的事,我总觉得,”杰妮丝说,“一旦国家掌握了生产资料,工人的收入会比资本家掌握生产资料时的收入少。你知道官僚主义政府多么无能,多么专横。”
“不错,”梅德琳插嘴说,“可是一旦社会主义在全世界取得胜利,国家就消亡了,因为任何人都不再需要一个集权的政府。那么,工人将掌握一切。波茨,把酒递给我们。”
“当然可以。”
华伦眯起眼睛对他妹妹说:“你相信他的话吗?”
“争论就在这里,”梅德琳吃吃地笑着说,“要是爸爸知道我跟共产党交朋友,会不会气死?千万别写信告诉他。”
“你放心。”华伦转向波茨说:“那么芬兰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俄国入侵这个北方小国已经是一周前的事了,大家都认为这是一场灾难。
“怎么呢?”
“你知道,俄国指责芬兰袭击它,跟希特勒指责波兰进攻德国一样。你相信吗?”
“如果认为波兰进攻德国,这种想法实在可笑,”波茨平静地说,“但是芬兰袭击苏联却非常可能。大概是受人指使,企图挑拨社会主义卷入帝国主义战争。”
“苏联国土是芬兰的五十倍。”杰妮丝拉古秋说。
“我并没有说芬兰干了一件聪明事,”波茨说,“他们受人指使犯了一个大错误。不过,芬兰本来就是沙皇俄国的一个公国。严格说,这不能算是袭击,这只不过是纠正一个错误。”
“噢,甭说啦,波茨,”梅德琳说,“斯大林不过见机行事,进入芬兰以便改进他对抗德国的战略地位。”
“当然,”华伦说,“道义不去管它,处在他的地位,这是一次非常精明的行动。”
波茨非常会心地微笑了,他的眼珠简直要从眼眶里脱落出来。“当然,他不是昨天刚生下来。只要社会主义国家有一点实际行动,帝国主义者总是怕得要命。他们以为那是他们独享的特权。”
“这次进攻竟一败涂地,你又怎么解释呢?”
“噢,你相信资产阶级报纸的宣传吗?”波茨说着,使劲朝他眨了眨眼。
“你以为俄国人真的打了胜仗?”
“嗨,那些关于什么穿白制服的芬兰滑雪部队的种种无稽之谈真叫人生气,”波茨说,“你难道就没有想到俄国也有滑雪部队,也有白制服么?可是你却偏偏听信《纽约时报》的宣传。”
“炖肉真好吃。”杰妮丝说。
“我放了好多丁香花苞,”梅德琳说,“可别吃着了。”
华伦和杰妮丝吃完饭,就即刻上戏院去了。他从彭萨科拉到这里来休假七十二小时,杰妮丝从华盛顿来跟他会面;跟梅德琳一起吃晚饭是他们在长途电话中最后商定的。他们走了以后,梅德琳裁她的衣服,波茨洗盘子。
“天哪,现在怎么办呢?”走到街上时,华伦说。戏院离这里只隔几条马路。下雪了,不可能叫到汽车,他们只好步行。“弄一支鸟枪来?”
“做什么?解脱波茨的痛苦吗?”
“我想强迫他跟她结婚。”
杰妮丝笑起来,紧紧挽住他的手臂。“他俩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亲爱的。”
“是吗?”
“不可能。你的小妹妹还完全是个孩子。”
“老天爷,一点不错。曼哈顿的红色火焰。真他妈的没法说。我还写信告诉家里说我要去看她。现在我怎么说好呢?”
“你就给你父母亲写信,说她一切都好。实际上也是这样。”
他们低着头朝前走,风卷着雪花直朝他们脸上扑来。
“你为什么不说话?”杰妮丝说,“别替你妹妹担心。说实在的,也不必要。”
“我在想这场战争把我们一家人都拆散了。我是说,我们也经常分散在各地,”华伦说,“因为我们是军人家庭,也习惯了,可现在不一样。总觉得没有着落。人人都在变动。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团聚在一起了。”
“所有的家庭迟早都要变动,要分散,”杰妮丝拉古秋说,“拆散以后各自成为一个新家庭,开始生活。事情就是这样,这也是一种非常可爱的安排。”她用脸偎着他,呆了一会儿,雪片落到两人暖和的面颊上。
“帝国主义者争夺国外市场,”华伦说,“我希望在爸爸回来之前,她能把那人摆脱掉。要不然爸爸非把无线电城捣毁不可。”
“拜伦!”
杰斯特罗博士叫了一声这个名字,倒抽了一口凉气,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还是照往常一样,坐在草坪上,腿上盖着一条蓝毛毯,肩上披着灰围巾,膝上放着一块写字板和一本黄色的拍纸簿。从锡耶纳山谷吹来习习的凉风掀动着杰斯特罗的本子。朦胧中,在这座围着红墙的城市周围,起伏的山峦上葡萄园星罗棋布,山顶上是黑白条相间的教堂,这一派肃穆的景色很像古老壁画里中古时代的锡耶纳。
“埃伦杰斯特罗,你好。”
“我的天,拜伦!你这样让我大吃一惊,我发誓要一个星期才能把精神恢复过来!我们吃早饭的时候还谈起你。我们俩都肯定你这时准在纽约了。”
“她也在这里吗?”
“当然啦。她在楼上图书室里。”
“那么,对不起,先生,我能先上去一下吗?”
“去吧,去吧,让我镇静一下。噢,拜伦,你告诉玛丽亚说我现在想要一点浓茶。”
拜伦三脚两步奔上大厅的楼梯,来到图书室。她穿着一件灰毛衣和一条黑裙子,站在书桌旁边,脸色苍白,眼睛睁得很大。“天哪,真是你!除了你,没有人像这样上楼梯的。”
“是我。”
“见鬼,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我得找个工作做呀。”
“你真笨,为什么不早通知我们说你要来?”
“呃,我想我还是直接来好一点。”
她走到他面前,迟迟疑疑地伸出一只手抚摸他的脸。长长的手指发干,而且冰凉。“不过你气色好多了,体重看来也增加了些。”她说着,又突然很不自然地走开了。“我应该向你道歉。那天在科尼希斯贝格我心情特别坏,有冒犯你的地方,实在很抱歉。”她离开他,又回到书桌旁边坐下。“呃,我们可以留你在这里工作,不过像你这样突如其来,总不能叫人高兴。你现在明白了吗?”她又继续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