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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人费时间磨嘴皮子,被束缚住了。”
“不,”李向南严肃说道,“中国的国情比我们想象得复杂得多,我们要多方面考虑,改革面临着压力。”
“有压力,当然谁都承认。”
“真正知道的人并不多。很多人只是看到某一两点。有的人看到的是经济上某个困难,有的人是看到政治上某个阻力。但实际上,我们的改革面临的是一个总体的压力。”
庄文伊看着李向南,弹烟灰的手在烟灰缸上停住了,他没有听到过这个概念。
“从经济上讲,我们遇到的压力就很大。”李向南说道,“资金短缺,资源紧张,就业问题,许多方面都对我们有压力。而压力远不只是经济上的。对经济的改革,因为牵动利益,既有物质利益,也有权力地位,还引起了政治上的矛盾。农村新经济政策不就曾经引起党内部分人强烈的抵触情绪吗?现在虽然大为缓和了,但也不能说完全消除,还在一定程度上潜存着,并且总是和目前农村中许多尚未解决的问题相联系。老龙的情绪不就是这样吗?又比如现在搞体制改革,用经济手段取代某些行政管理,按经济规律办事,这都在实际权力和管理上冲击了相当一批干部。你才搞一个改革设想,像组织部长老罗那样的人不就情绪很大吗?至于精简机构,必然要裁汰干部,这会引起这些干部及他们亲属的不理解。我才精简了县委办公室,小胡不就闹得不亦乐乎了?各种各样的压力还很多,它们在和我们工作中的某些失误、传统的习惯势力、‘左’的思想影响都联系起来,包括和现在党风不正、社会治安、青年人教育等社会问题在社会上引起的不满都联系起来,这一切汇在一起,汇成一个总体压力。这就是我们面临的现状。”他双手好像端着一件很沉的东西掂着打了个手势,“如果我们看不到这个总体压力的严重性,不从社会经济、政治、思想的总体战略角度来考察形势,没有深谋远虑的政策,就可能葬送改革。”
“改革没那么悲观,起码一个县没有那么复杂。”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个县和一个国家是一样的。”李向南说。
庄文伊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你没说服我。你太守成,这可能是你搞政治的结果吧。”他有些失望地摘下墙上挂的雨衣,“我的话可能太书生气吧,你也听不下去。咱们中国就是书生气太少,官吏气太重。”说完他拉门准备走了。“噢,有个情况忘了说。”他在门口说道,“有人造你谣言,说你和林虹过去是同学。”
“是同学。”李向南答道。
庄文伊看了他一眼:“不光说是同学,有些话很难听。”他想说什么没说出来,拉上门走了。
李向南蹙着眉心,面对着窗外的雨雾:“庄文伊刚才说的情况,你听说了吗?”他问康乐。
“听说了。”
“怎么没告诉我?”
“都很无聊。”
李向南沉默了一下,又问:“还有什么动态?”
“顾荣过去是你父亲老部下吧?听说他们要给你父亲写信汇报情况。”康乐接着问道:“你现在最忧虑的是什么?”他在一旁坐下,拿过李向南的烟对着了自己的烟,“群众还是很理解你的。西山的老百姓现在都叫你李青天。”
李向南说:“这正是我忧虑的事情。”
“为什么?”康乐诧异地问。
“越这样,一部分干部越对立。青天是最难当的。”
康乐一下挺直身子:“我早就跟你分析过,你一上任就嘁哩咔喳解决问题,得了民心,失了干心,会越闹越被动的。你不如一上来先悠着点,慢慢把干部团住了,再一点一点推开局面。”
“我是反复考虑了的。”李向南说道,“一种干法,就是你说的,先不露锋芒,拉住干部,再看机会一步步来。那样稳是稳,但一个是太慢,一个可能永远推不开局面。还有一种,就是现在这种干法:先展开工作,打出旗帜,震开局面,赢得民心,取得政治上的优势,再回过头来做一些干部的工作,把政治优势转化为组织上的优势。”
“可你老兄干得太猛,有些干部关系你来不及照顾。”
“这和照顾干部关系是有矛盾的。”李向南点头承认道,“可有的时候,就要有侧重,有决断。开提意见大会,一连气处理问题,那样干是有点猛,受触及的干部有情绪,可为了先冲开局面,必须下决心那样搞一下。其实你不知道,我一边朝前干,一边一直感到背后的压力。但我不敢分心,只能咬咬牙先打开局面”
“像顾荣、小胡这些人,现在对你情绪大得很。”
李向南点点头:“就连老龙不也嫌我不懂农村实际吗?可另一方面,你看,庄文伊这样一批人还嫌我保守,对我越来越不满。”
“你现在该抓紧时间做他们的工作了。”
“怎么统一?翻来覆去讲?龙金生还是龙金生的观点,庄文伊还是庄文伊的观点。这不是最好的办法。”
“你是不是想来个更漂亮的干法?”
“是。你今天通知下去,还按原计划,后天,县常委全体,还有各部局负责人,调研室、办公室全体,一起到下面转一圈。”
“这里是不是有你的锦囊妙计?”康乐开玩笑地问。
“到后天你就知道了。”李向南也笑笑。
电话铃急促地响了。康乐接过电话,听了两句,递给李向南,是地委郑书记打来的。
“我是向南。”李向南接过电话说道。
话筒里传来郑书记的声音:“向南,我最近一直很想找你谈谈哪。”
“那我明天去吧。”
“先不急。这几天我正在开地区常委会,等过几天,你抽时间来一趟吧。古陵工作怎么样,遇到矛盾没有?”
“遇到一些矛盾,我……”
“情况我知道一些。前几天老顾来过一趟。向南,年轻的同志应该注意和老同志搞好关系啊。工作不要太急躁,和大家商量着干。老顾对你的工作还是很支持的,是这样吧?我们过去都是你父亲的老部下了,对你是很关心的。现在,古陵形成这个局面,要戒骄戒躁,认真总结经验教训。”
“郑书记,古陵的情况,我很想详细和您谈谈……”
“到时候咱们好好谈吧。不管什么情况,都要靠两条,一条是尊重实际,要实事求是;一条是尊重同志,要团结干部。……”
李向南挂上了电话。他看着外面哗哗的大雨,沉默了一会儿,拿下墙上挂的雨衣,一边往身上穿一边嘱咐康乐:“你中午抽时间去看看老顾,把这几天的情况和后天的安排向他汇报一下,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李向南说着推起门后靠着的一辆旧飞鸽车。
“好,我这就去。你去哪儿?”
“我抽中午时间去趟陈村,到干休所看看。另外到陈村中学去看看林虹。”他这两天把自己过去与林虹的友谊告诉了康乐。
“是应该去看看她了。”康乐说。
第十七章
李向南来古陵上任的第一天。
“那个写信到省报的女教师叫什么?”他问。康乐刚给他讲完古陵县干部子弟走私逍遥法外的情况。
“林虹。”康乐答道。
“林虹?”他注意地问,“哪两个字?”
“树林的林,彩虹的虹。”
难道是她?
“有多大年纪?”
“二十七八岁吧。也是北京学生,听说也插过队,从别的地方调来古陵的。”
“长什么样?”
“这怎么形容?简单说吧,形象相当出众。”这无疑是她了。李向南简直不能相信。难道有这样的巧合?多少年找不见她,竟然出现在自己担任县委书记的古陵。而且还是在陈村,李向南曾经在那里度过童年。
“你认识她?”康乐注意地看了李向南一眼。
李向南笑了笑:“不,这个名字很像我熟悉的一个同学。”他依然坐在写字台旁一边写着东西,一边依旧很随便地向康乐询问着有关林虹的情况。她十几年来的情底如何?这在李向南,此时是个最大的悬念。
“你想知道什么?”
“就你了解的随便谈谈吧。”因为要掩饰真情,问题也只能这样泛泛地提。
“说她什么的都有。在一般人看来,她不太好琢磨,内心埋得很深。”
“你跟她熟吗?”
“接触过。觉得她挺开朗的,个性相当强。聪明之极,一眼就能把人的心理看透。有时候和她这样的人说话,难免有些紧张。”
“为什么?”
“你绕弯子不行,不绕弯也不行。她对人心理的洞察,有时让我嫉妒。”康乐笑了一下,“她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克制力很强。不过,她有时候也有点病态。真碰到她自尊心的痛点上,她也翻脸,挺凶的。”
“她家里都有什么人,爱人在古陵吗?”李向南问,含着一丝预先支出的紧张。
“她单身。听说早已父母双亡,现在一个人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里。”
李向南心中怦然一跳:“真是有个性啊,还是独身主义者呢。”他幽默地笑了,有一种复杂的激动。
“也不是,她几年前结过婚,据说是和一个高干子弟。后来离了。”
李向南正一边听一边写东西,铅笔芯断了。
“听说她来古陵前,一直挺倒霉的。”康乐又说。
“……还有什么情况?”李向南有些透不过气来,他背对着康乐问道。
“没什么了。嗳,向南,我怎么有个感觉,你好像和她认识似的。”
“没有。”他含糊其辞地答道。
这天晚上,李向南觉得自己屋里的一切都乱嘈嘈的。
第十八章
雨很大。李向南推着车出了县委大院,迎面碰见穿着雨衣的小莉。小莉看见他,一下高兴地笑了,问:“你去哪儿?”
“我去陈村。”
不知为什么,小莉那样打量了他一眼:“去干什么?”
“去看看干休所。”李向南答道。
“我陪你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