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不知,初时想起母亲,低下头,我希望死后,什么不要有,成了灰,便了结了。
我希望有,伊莲娜抹了一下适才情绪失控落下的泪,勉强笑着说,这辈子的遗憾,还有下辈子来弥合。
管以后呢,活好现在,已经是奢侈,初时打了个哈欠,倦意又深了些,面前的伊莲娜仍然在絮絮地说着话。渐渐的,初时成了聆听者,她从不知伊莲娜会这样地好说,和平日的她有极大的不同,平时,她冷冷的,把头抬得高高,说话也简洁。
天微微亮了,透过落地玻璃能清楚地看到日出,也能清楚看到这个城市慢慢醒来,又是新的一天了,初时晃了晃酸疼的脖子说,伊莲娜,我们走吧。
伊莲娜对初时说,谢谢你。
神经,是你请客,初时说。
钱财不过是身外物,伊莲娜给了服务员一百块小费,出手之大方,使昏昏欲睡的服务员吓了一跳,急忙跑去拉门。
次日,伊莲娜叫陈妩替她结算工资,她说,我要走了。
陈妩点点头。
伊莲娜伏在吧台上,打了个响指,来瓶红方,让我痛快一下。
陈妩转身从酒柜里拿下一瓶,算我的。
伊莲娜笑,不用,我们谁也不缺钱,是吧,她眯着眼睛笑。
陈妩拍拍她的肩,顿了顿说,你要好好的。
伊莲娜那夜喝得东倒西歪,陈妩叫小兽送她回去,小兽正和珍珍玩猜拳,有些不情愿。陈妩脸一拉,你去不去?小兽咕囔地扶起伊莲娜走了,走到门口时,伊莲娜攥着门把不肯走,陈妩走过去,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柔声说,走吧,伊莲娜。
伊莲娜终于离去了。
嘉宝朝初时使了个眼色说,你知道么?
什么?初时问她。
伊莲娜要嫁人了。
嫁人?初时一怔,没听她说过啊。
嘉宝吐了个烟圈,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做她爸爸绰绰有余,陈妩也知道。
初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她想起昨晚在雅客餐厅,伊莲娜似乎说了一些关于婚姻的话,但她没有仔细听。伊莲娜昨晚有很多心事,想要找一个人倾诉。但初时太倦了,伊莲娜的忧愁都散在了稀薄的空气里,散掉了。
秋天很快就到了,初时已经很久没有去学校了,漫堤的生意还是很好。A城所有的宾馆酒店初时都去遍了,她在那条街上已经很红,这样的名声于她,绝对不是件好事,她有些害怕起来,想要脱离漫堤。
正在筹划时,陈妩突然决定结束掉漫堤。那天,刚刚七点,客人还没有来,陈妩把她们都叫过来说,漫堤再做一周,就要转手了,如果她们愿意做,便继续做下去,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换了个老板。
嘉宝说,我不做了,我想歇一段日子,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毕竟,这里有她十四个月的青春时光。
珍珍表示会继续做下去,她说,A城大大小小酒吧数百家,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做生不如做熟。
陈妩看着初时,你呢?
初时摇摇头,我也不做了,最近功课也有些紧。
她说功课时,她们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她,似乎讶异她竟还关心功课这种事。初时有一些窘意,为了驱逐这种感觉,她又故作轻松地加了一句,我还是想拿毕业证书的。
嘉宝嘴角上不客气地挂上了一缕冷笑,珍珍也在笑,她们都看穿了初时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心态,觉得有点好笑和鄙视,既然出来做了,还扮什么纯情。
初时被她们这种反应搞得有点窝火,她在心里冷冷地回了一句,即使出来做,有学历,就比你们高贵。
最后一天,生意异常的好,但小兽没来。初时回想了一下,小兽似乎有好几天没来了,她厕身问陈妩,小兽呢,怎么没看到他?
陈妩缓缓回过头,蓝色灯光下,陈妩的脸有些凄厉,她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她掉过头去,正好有个熟客来,她便过去了。
珍珍拉了拉,压低声音说,小兽跟了个男人,啧,小兽真看不出来,男女通吃,够猛的。
初时忽然觉得头痛,她倚着吧台,抬头看吧台上方精美的挂灯,发了会儿呆。嘉宝在另一边用微波炉打了盘爆米花,真香啊,这种香是奶里奶气的,能够闻见爆米花本身的微甜。
起先是硬硬的,小颗粒,经过高温,慢慢膨胀成了另一种,香香脆脆大大空空的物体,在一定的条件下,任何东西都会变质的,那些条件,可能是时间地点,也可能是天气心情,或者诸多不可预料的因素,总之,都会变。
生活充满了变数,而自己彷徨其中,所能做的不过是接受一次次变,完全没有力量抗拒命运。初时恍恍惚惚地,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许每个人都是一片秋天的正往下坠落点不确定的叶子。
终有一天会尘埃落定,命运就像一只黑匣子,啪地一声,合上了结局。
离开漫堤不过几天,初时就发现自己已经适应了那种夜夜有去处的生活,或者说已经适应了大手大脚花钱的生活。于是她去做啤酒促销,其实,她自己知道,无论做什么,都是做暗娼。
她找不到自己了,从这张床渡到那张床,二十一岁,青春尚好,清纯不再。
她在锦都幽幽地看着张耀明和裘暮呈一同来一同走,心就像一张被撕裂的纸。偶而,她回想起与张耀明在晚亭说的那些话。她说,我们不适合,张耀明忧伤地看着她,握紧她的手,靠近她,额头相抵,他低声说,我不介意。
他那般诚恳,可是来不及了啊,初时在心中凄切地反复念,太晚了,太晚了,太晚了。
她还是挣脱了他,飞快地逃走,她听到他在后面大声呼喊她的名字,满世界都是回音,纪初时纪初时纪初时,她跑到体育馆边上,趔趄了一下,然后停下来,抱住头,失声痛哭。
她把眼睛都哭肿了,把心都哭碎了,把天空哭得落下了雨,忽然之间,阴云密布,大风横扫,豆大的雨点没有预兆地砸下来。她懵了会,衣服顷刻湿透,急忙退了几步,跳到体育馆的屋檐下,她靠在玻璃门上,泪水始终像面前的雨,不停不歇,无休止地。
她想起在硕镇那场最初的不伦之恋,不伦,彻底地,无论站在哪个角度都荒唐,都是罪,她想起自己在画室里一次次敞开,灯光的暖,投射于身体的凉,想起在大同小异的宾馆里暧昧的床,她剧烈地痛起来,她不能置信,也不能否认,她只觉得自己无法与整个命运相抗,必有一股不可违的凶狠力量,将她推向了今时今日这种处境。
第三章(上)曲终人散(3)
雨势渐渐小了,有个人站在她面前,他也是湿的,走过来,轻柔而坚决地将瘦弱的她拥入怀中,瘦弱的她,哭泣的她,微微发颤,她哭得那么委屈而无助,她怨恨自己,而不得救赎。
她随他回去,他住在老城区,她洗了个热水澡,用他的洗发水,他的毛巾,穿了他的白T恤,很宽很大,也很长,她将两人的衣服都洗了,拧干,一件件挂在阳台上,她够不到竿,便拖了张椅子,站在上面去够,她只穿了这么件白T恤,手一抬,便露出曲线优美的腿。
她那么美好。
头发湿湿,脸是干净的,一点铅华都没有。她生来便是让他来爱的,他想,可到底是为什么,他们互明心迹时,已离得这么远,这么远,远到两人齐齐心如刀绞。
她睡在他身边,他们只是这样睡着,她吐气若兰,睫毛微动,唇边有甜美,这房间里,只有他们的爱缓缓流淌,无关任何欲望。
他们都有倦意,模模糊糊地睡去,断断续续地醒来,半梦半醒,看到对方在,心安了,又跌回梦里,梦里,他们也是这样相拥而眠。
一直这样辨不清现实与梦境。
后来,初时经常过来,她有钥匙,无论多晚,她想念他,便过来,不开灯,熟练地摸进他的房间,在他边上躺下来。有时,他被惊醒,闻到她身上的香味,便在黑暗里微笑,那种香味在梦中萦绕,有她的夜,漫长又短暂。
那么长,似乎他们已经睡了一生那么久,那么短,似乎一转眼,一生便过去了。
乍冷还暖,搂着初时,张耀明常常会没来由地想起郑愁予的一句诗,左脚才下午,右脚已黄昏。他们在一起时,他对于时间的流逝,特别地特别地忧伤。
他们一直止于拥抱与亲吻,至死也不曾欲望交织。彼此没有言语沟通,却心照不宣,他们企图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将这份感情变得与众不同。不得到她的身体,他之于她,便是不同的,不让他得到,他与别的男人,便是不同的。
是这样吧,未曾一路至底的迷恋,将成为最大的诱惑,存活于彼此心头,隔了许多年,也因为有所憾,而不忘。
裘暮呈出现了,九八年夏,张耀明终于成了她的虚妄,她眼睁睁看着裘暮呈,一点点蚕食了她的温暖,而张耀明,一点点淡出了她的生活。
她再也没有用过那把钥匙,知道自己终于没有资格了,钥匙仍然保留着,偶尔拿出来,手指轻轻地在弯弯曲曲的齿轮上,一路摸过去,她和张耀明的柏拉图之恋生锈了。
这是迟早的事,她明白,她不能与他光明正大地恋爱,亦不能阻止他去健康正常地恋爱,她必须忍受内心的痛楚,呈上祝福于他。
她不能要求他一直停留在原地,他须得往前走,遇上别的女子,过另一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