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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帮忙,老人院,亏你想得出来。”阿荣几乎要跳起来,“一个星期吃一次中国饭。吃美国饭,要吃死人的。”
小妹对阿荣的理解真是不可理喻,脑子也开始发热……你什么意思吗?良浩叹了口气,感慨地自语道:“家里的子女那么多,我们不能照顾妈妈……好象是有点说不过去。”
“这在美国是很正常的,老人自有老人的生活。”小妹冲着大哥,“妈妈的英文也不错,她可以在那里跟人聊天,交朋友吗。”
“你还真当你是美国人?”阿荣听不下去了,“我是不会送妈妈到老人院去的。我们是中国人,这叫缺德。我们做子女的,还要留个面子去见人啊。”
“城堡”的晚餐“城堡”的晚餐 2
“原来你是要面子啊,那你为什么不照顾妈妈,什么事情都推给静雯,她一个人容易吗?”
没有想到,话题最后又落到静雯身上,她这才结结巴巴地说着;有点语无伦次:“不要了……吵了;多难听啊。不是……不想管好姆妈……插队回来,又离婚了。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但总算是靠自己……小妹一直给我寄钱,我觉得说不过去。省下来的钱;我都存起来了。将来,我要还给小妹的。”
“不要来说这些废话了。给你了,就是你的。什么还不还的。”
不要把家里的故事写出来,不要。家里的故事一旦说出口的时候,不是让人感动,更多的时候,是让人感到无望,还有一份紧紧巴巴的失落;一个无形的套子,拴住了每一个人,一份累赘,渗透进每一个家庭成员的血液里,让你无法跨越过这个界限,那里面的感情,是没有人可以说明白的,也是没有人可以逃避的。大家深深地陷进去,迷恋着,苦恼着,互相折磨着……康家的孩子也都快了,他们也要老的,要是不抱幻想,人们之间就不再会这样伤害,但是他们良心上的矛盾,让他们不知道怎么处理好家务。
阿荣看着静雯,总是被她的窝囊所激怒,但是,要是静雯不是那么窝囊,这个家,会由谁来料理?妈妈会由谁来照顾?阿荣不是这么想,他还是希望静雯有自己的生活,“你也是的;就不能自己为自己争取一点权力回来?干什么不去找那个男人;女儿也是他的吗!就那么死人不管,一分钱也不拿出来?”
“是妈妈说的,我们不要他的钱。而且,而且是诘妮,她自己……也不要见他……”
“你就听小孩子的,你这么一个大活人,没有自己打算的?”
怎么说着说着又说到钱上面,小妹不能不打断阿荣:“有你这样说话的?”
良浩深深地叹了口气,停顿了有一会儿:“唉,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呀,我们都老了,是见一次少一次。我和小妹都有十多年没见了……”良浩感慨地说不下去,眼圈也有点红了起来。小妹看着他,低下头。大家都放下了碗筷,长兄的感慨让大家产生了一份惭愧,从他疲惫的神色里,重新唤起对大哥的尊重,重新体会他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他远道而来,可是大家竟然把这点给忘记了,互相的伤害对大哥是最不公平的,他甚至不明白这些是否是冲他来的。这种疙瘩莫名其妙地暗示给家里人,于是说不明白的牵挂又重新回到他们兄弟姐妹之间……
突然,家门推开了。孩子眼睛尖,贝贝第一个叫了起来:“太奶奶!”
他们四孩子回头望去的时候,不由得都楞住了……家门外,小妹的好朋友张医生搀扶着姆妈回来了。她们俩站立在门口。空气有点紧张,是阿荣第一个反应过来:“啊哟,姆妈,你怎么回来都不跟我们打个招呼,就出院了……我好开车来接你呀。”
小妹也说:“妈妈,保姆还没来得及找好呢……”
这时,阿荣已经跑上前去帮助搀扶着母亲。母亲,一言不发地看着大家,似乎在观察着什么。大家都有点心虚,静雯低着头没有说话。母亲推开了阿荣的搀扶,要强地往前走了过去,她看着大家说:“我们这个家,当初在上海滩也是大富大贵过的,钱财这个东西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们要多为别人想想,多为这个家想想,不要吃相那么难看……”
看着康太太这样教育孩子的时候,张医生也会和康家的孩子们一起,在那里昏昏沉沉地听着,顺着老太太的思路,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她以为那更像是一个磨难,似乎在这样的磨难里面,他们才会找到一个家的感觉,每一个孩子也会因为有了这样的磨难,重新发现自己的位置。只怕有一天,这些磨难消失的时候,大家的心都会失去平衡的……张医生过去和小妹出出进进在这层小楼里,她太熟悉这个家庭的氛围,不管是怎么一个形式表现出来的,她还是看见了一个上海母亲的形象:威严、端庄,还有混杂在力量里面的女人的魅力。
但是,当康太太转身走到自己的床前坐下,月光撒在她的身上,当她面对自己的时候,她的那份骄傲里面却渗透着黯淡的无奈,一份伤心的恳求,她自言自语地说道:“其实,我不是一个要来麻烦你们的人。我只有一个愿望,要死就死在我自己家里……”
“城堡”的晚餐无奈的“城堡”1
康太太的这份无奈是有历史的,当初她嫁到康家的时候,在这条弄堂里,还有九栋小楼都是属于康家的;那是孩子们的曾祖父来上海开埠的时候,攒了钱就是买房子,这些房子先是他们祖上用金条顶下来,再出租给别人。后来钱攒够了,就把它们全部买下了。一直到解放初的时候,1950年左右,康家老太爷还活着,“三反”打老虎运动里,查出老太爷有问题,立刻被政府抓了进去,关进提篮桥的监狱有半年之久……家里到处托了关系,最后把这些房子都交给了国家,才保住了老太爷的一条命。
这以后,康家的人都变得非常胆小,对人对邻居都客气得有点过分。那时候小妹还没有出生,这些事情也是很久很久以后,差不多是到了文革的时候,小妹听弄堂里的人说的。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不必再神秘兮兮了,冲着孩子就可以直接说,大家就那样不把你当回事情。大概是看见孩子一点一点长大,人群里不发点声音出来,就感觉自己不像一个大人似的。那时候的孩子,也不像现在,你跟她说什么,她就那么看着你,翻着白眼,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实际上,每一字每一句话都刻在心上。回到家里的时候,小妹问妈妈:“爷爷是坏人,是贪污犯?”
妈妈瞪了她一眼。是爸爸在私底下,悄悄地跟小妹说:“爷爷是被冤枉的,你知道就可以了,出去千万千万不要说。”
“为什么冤枉了人还不能说呢?”
“因为爷爷有钱,有钱就是有罪。人家要怎样害我们就可以怎样害。出去说了,只会更加倒霉。”
孩子没有完全听明白爸爸在说什么,但是她知道,大家对有钱人都是仇恨的,有钱是坏事。所以孩子的嘴很紧,不随便和人说话。这么小的孩子,已经变得很世故了,有自己的想法,一点都不像一个孩子,平时接人待物都会察言观色,连一点孩子的天真都没有了。所以,周围的人都不喜欢康家的孩子。越是这样人家越是跟你过不去,高兴了就是要追问,“你爷爷到底干了什么坏事啊?”被别人问急了,孩子们都是一个口径:“爷爷是爷爷的事情,我们走自己的革命道路。”“家庭出身是不能选择的,但是道路是可以自己选择的。”
康家最后只保留下了这一栋“城堡”。老太爷其它的几个孩子都去了国外,只有大儿子康憧维照顾着父亲,跟着父亲一起过。但是老太爷出狱不久就过世了;于是康憧维继承了这个“城堡”。
一直到1957年公私合营的时候,康憧维每晚都跟夫人唐鄞清-康太太在那里商量,说是他们一家人哪里住得了那么多屋子啊,整整一栋楼房。上海人的住房还是那么紧张,就把底层、汽车间和楼顶上的小阁楼交给政府吧,他们夫妻俩带着老大良浩、老二静雯,才两个孩子,住个二层楼足够了。
那个年代,家家户户好像没有门,整个城市的门都像被拆除了一样。家里说点什么话,外面很快就会知道。回家都不敢说心里想的事情,老怕一旦传了出去,就会招惹麻烦。于是,每天在那里说话的时候,像在编台词,字字句句都是精心设计的,连夫妻之间说话都要很小心。只有这样,在外面大声地跟别人说假话时,就会显得非常顺理成章,非常自然,完全像内心的真实流露。至于他们真正让出房子的动机,大家都不清楚。有人说,是唐鄞清方面的亲戚被打成了右派,送到青海劳改去了,他们非常害怕,所以赶紧表现得“积极”一些;但是,还有的说法是,那时候他们想全家迁往香港,为了早点拿到签证。交出房子,纯粹是为了讨好政府;也有人说,是工厂里的领导强迫康憧维,他是万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总之,既便是交出了房子,也听不到什么好话,人家就是看着他们不顺眼。只有对面弄堂里托儿所的阿姨们,是真心真意地说唐鄞清,康太太人好。因为,唐鄞清带着良浩,一起把家里孩子小时候的玩具,都送到幼儿园里去了。那时候,静雯还小,她眼泪不住地往下淌,拿着自己的布娃娃不肯松手。唐鄞清把静雯拉到一边,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孩子含着眼泪,听话地放下布娃娃,把它好好地躺在箩筐里,又用一条小手绢当成一个小被子,盖在娃娃身上,这才让老保姆张妈提着筐子,把玩具送到托儿所去了。
托儿所的阿姨拿着玩具高兴得直拍手,说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多好玩的东西,看着满头大汗在那里搬东西的良浩,阿姨都夸孩子有教养、懂事,而且长得那么好看,将来一定会是有出息的孩子。良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