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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
「小诚你从小就都关在房间里看书听CD吧?所以就算不接触摄影,我看大概也是……」
「大概也是什么?」
「你十二岁的时候不是说过『要回到妖精的国度去』?」
我不是不懂她想说什么,但我也有生气的权利啊。
莉子是我平常少数会交谈的人之一。因为我们从小就有来往,还住在隔壁。二楼的窗户彼此相对,间隔的距离不到两公尺。我经常利用这条路线向莉子借书或是拿宵夜。距离那么近,事到如今就算要拿着相机和尺筑起城池将她赶出去,也已经赶不走了。
所以,我相簿的前几页几乎都贴满了莉子的照片。因为我好几次要她当我练习拍摄的对象,也许因此让莉子误会自己是摄影社的专属模特儿,才会经常跑来打扰我的社团活动。不过我最近已经不觉得郁闷了。就像跑进眼睛里的灰尘般,就算视线变得模模糊糊的,但是久而久之就不会在意了。
暗房作业几乎都是一个人进行比较轻松,不过有时候偶尔也会需要一个帮手。像是把放大机固定在桌上,或是要水洗相纸时。所以我不能否认有莉子在其实很方便。
「干嘛不用数位相机啊?洗照片不是很麻烦吗?」
有次在暗房作业时,莉子这样问我。
「不懂底片的韵味就给我出去。」
我这么说其实是想把她赶出暗房,并不是因为懂得底片摄影的好,只是数位资料会令我不安。因为,人一死,手机上登录的号码还有电子邮件、来电纪录什么的全部都会消失不见。所以我很害怕,不敢用数位相机。我想可能老天爷的橡皮擦大概也有容易擦掉跟不容易擦掉的东西吧。总觉得数位资料跟人类脑中的记忆,似乎可以很轻易地擦掉。毕竟都是电气讯号。
大家的表情为什么可以如此冷静呢?这么多人和物接二连三地相继消失,为什么还可以一如往常地生活谈笑呢?自从父母死后,我一直都有这种虚假心寒的感受。只要这个疑问还缠绕在我心里,我就没有心思去亲近任何人。我甚至觉得自己一个人孤伶伶地生活在一群机器人之间。
但是我也真的知道,这个情形跟没有任何人死去是一样的,因为这个世界完全被改造成当一个人死去,那个人就仿佛从不存在的样子。这让我想起了「世界是猫女王在上星期四创造出来的」这个不负责任的哲学论点。包括所有的虚假记忆和经验以及历史在内,就算这个宇宙的一切都是最近才创造的,生活在其中的人类依旧浑然不知。
因此我有时会感到惶恐。我拥有的这些逝者的记忆和照片,也未必是真的。或许我只是一个带着一张双亲的照片,被灌入父母死亡的记忆,在十二岁那年的六月,突然在这间独栋房屋中出现的人。没有人能够证明不是。
即使如此,我还是把政府支付给我仅有的孤儿补助金全部拿去买底片跟镜头,不断把景色和人物胡乱印在相纸上。没有其他办法。
我之所以没有饿死还能够活得下去,全都是多亏了恭子阿姨。恭子阿姨是莉子的母亲,她负责照顾政府托付的独居老人。白天照顾老公公老婆婆们,早晚则照顾莉子和我,真令人敬佩。
「也没那么辛苦啦。」
一大早,恭子阿姨一边巧手装着两人份的便当,一边唱歌似地说。
「不论做几人份的便当,花的工夫都一样。而且材料也跟狗狗们的饲料一样。」
等一下!正扒着纳豆饭的我不小心咬到了筷子。
「哈哈哈,放心啦。」恭子阿姨笑着挥手。「狗狗们吃的东西我没有放葱和胡椒。」
「谁担心狗啊?」
她是一个让人不知道她玩笑的底线在哪里的人。
不过无论如何她是个喜欢照顾人的人,隔壁院子里每天都聚集了很多来吃饲料的野狗。大多是饲主已经消失的宠物。这附近的社区有很多家庭都有养狗,因此野狗日渐增加。搞不好人类都消失之后狗儿们还会继续活着,吃着干掉的虫骸或是烂掉的树根什么的,不断生出小狗,最后在废墟中建立狗的王国也说不定。这么想着,便觉得那幅光景比一切都变成沙漠更让人感到凄凉。
「妈妈还真是爱狗呢。」
穿着睡衣的莉子和我隔着这张小餐桌面对面坐着,一边夹着酱菜一边嘀咕着。
「我们家又没有养,却要照顾那么多只。」
「以前不是养过吗?」恭子阿姨说。「不知不觉间,它就消失了。虽然不记得那只狗,可是却模模糊糊地只记得以前有喂它吃东西还有训练它上厕所的习惯,所以现在才会对其他小狗乱喂一通吧。」
这种口吻仿佛在说毫不相干的事情。狗原本就跟人不同,就算死了也不会从记忆中消失。这条街上养狗的人家很多,所以很常听到狗儿死掉的消息。
即便知道这是个玩笑,可是这种对已消失的东西只留下一点沉淀后的记忆残渣,无意识中又会想要弥补的想法,不知为何让我觉得不寒而栗。我的脸上也许也露出了嫌恶的表情。恭子阿姨脱下围裙坐在我旁边,凝视着我的脸问:
「小诚你讨厌狗吗?」
「不太喜欢。」
「那下次你的便当我就不要放好了。」
我口中的味噌汤喷了出来。「恭子阿姨!」
「别担心!别担心!」恭子阿姨笑着拍拍我的背。「我都是用配给的肉品做的啦!」
真的是一个不知道她玩笑底线在哪里的人。
「不过,我无法保证那不是狗肉唷。」
「不要再扯这个话题了啦。」
「妈,那你去照顾老人,搞不好也是因为这样?」
莉子突然这么说:
「因为对爷爷还是奶奶的事情只记得一点点,所以说不定是因为这样才会不知不觉想去孝敬老人。」
我把口中那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和着剩下的味噌汤一起吞了下去。
「还不到孝顺的地步啦。」恭子阿姨一边盛自己的饭一边说。「他们都是些没有生活能力的人,如果放着不管,他们会死掉吧?所以我只是没办法放着不管。对了,也许我也是因为这样才会喂狗。」
「因为小狗啊……」莉子说着不知为何看了我一眼。什么意思?
吃完早餐,我立刻拿起外套和书包走向玄关。莉子因为还要换衣服,所以回到二楼她自己的房间里。
「不一起去学校吗?你最近是不是对莉子很冷淡啊?」
恭子阿姨送我到玄关,用带着点挑衅味道的口吻说。这种时候的恭子阿姨看起来只是比莉子稍微年长的少女,很难应付。
「我才不要。还要特地等她换好衣服,又不是兄妹。」
重要的是,莉子是搭电车上学,我是骑脚踏车。为了方便放学后到学校周围四处拍照,我从去年开始,便决定只要放晴的日子就骑脚踏车上学。反正学校就在市区内,不是很远。
「这样啊……你不是我们的家人,只是在我家里吃饭而已。但小狗们也是来吃饭的,还会让我摸摸它们,而你却比它们还要冷淡呢……」
恭子阿姨露出真的很寂寞的眼神,因此我丢开才穿到一半的鞋子,慌慌张张地回头说:「等等,为什么话题会变成这个?」
「那你要让我摸一下吗?」
「就说为什么话题会变成这个啊!」
被恭子阿姨摸头的时候,换好制服的莉子也已经走下楼来。
「妈,你在干嘛?」
趁事情还没变得更复杂之前,我拨开恭子阿姨的手走出玄关。
*
我们居住的城镇位于东京都的西南方。
话虽如此,由于人口减少得太多无法成立一个县的地区陆续合并,东京持续扩大,所以或许只是我不知道,搞不好东京的西端已经到达香港一带也说不定。
姑且不论我们这个城镇是紧贴着山麓的小小丘陵地带,周遭还被禁止进入的区域团团包围,连结市外的主要道路除了一条国道之外,其他路都被堆起来的沙包给堵住了。不过,那里也并非铺设了密密麻麻的地雷,或是一旦超过界线走出市外一步就会被枪杀。自卫队跟警察才没那个闲功夫。
所谓禁止进入的区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经常成为话题。毕竟政府没有公布这些地方禁止进入的理由。其中最有力的传闻就是,可能是将人类最容易消失的地区一个个封锁。由于仅仅停留在传闻的阶段,反而更有可信度,成为比沙包更强而有力的栅栏。
我本来就没有因为被限制移动而感到特别不自由。变成配给制的也只有一部分的日用品,车站前的购物中心还有商店街仍持续营业,游乐场的游戏机也每天都喧闹地吐出无价值的硬币,TSUTAYA(注1)里排列着杂志,店里流泻出畅销歌曲,电影院的售票处则只有假日才需要排队。真搞不懂这种世道下,怎么还会有人连番推出新的电影作品,该不会是因为人们的记忆变得不可靠,反而变成他们的优势?说不定其实电影院上映的一直都是同样的电影,只是我们没有发现罢了。搞不好只要卡司中的某个人因为死亡而被消灭,就会连故事大纲都改变,所以永远都可
注1:日本大型连锁商店,可购买或租借书籍、CD、DVD、游戏片。
以用新鲜的心情来看电影吧?这么一想,就觉得连看电影的心情也没了。光是看到在电影院前聚集的人潮,我的心情就整个暗淡下来。
往后究竟该怎么办?我一直想相信,无论哪一个人心里都放着这样的疑问。所谓该怎么办,也就是说这不单是自己一个人的问题,也是涵盖所有一切的整体问题。该怎么办?明知所有的人都正在逐渐消失,以后该怎么办呢?我们几乎都可以用直升的方式上高中。然后又该怎么办呢?我不知道。
尽管如此,我一个月大概也有两、三次会骑着脚踏车往车站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