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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毕,连天三炮响,万马一齐奔。只见舟行无阻,日间看风看云,夜来观星观斗。行了几日,中军帐上有几个军士,整日家目合目合,只是要瞌。原来三宝老爷手下的小内使,也是这等目合目合 要瞌。王尚书船上伏侍的军牌校尉,也是这等目合目合 要瞌。传令前哨后哨、左队右队,各色军士人等,也都是这等目合目合 瞌。问及天师船上,天师船上那些道官、道童、乐舞生,也都是这等目合目合 要瞌。问及国师船上,只有国师船上一个个眉舒目扬,一个个有精有神。细作的报与三宝老爷。老爷道:“其中必有个缘故。”竟往碧峰寺来。
碧峰长老正在千叶莲台上打坐,只见徒孙云谷说道:“元帅来拜。”国师即忙下座迎接,相见礼毕,分宾主坐下。长老道:“自祭海之后,连日行船何如?”老爷道:“一则朝廷洪福,二则国师法力,颇行得顺遂。只有一件来,是个好中不足。”长老道:“怎么叫做个好中不足?”老爷道:“船便是行得好,只是各船上的军人都要瞌睡,没精少神,却怎么处?”长老道:“这个是一场大利害,事非小可哩!”老爷听知道一场大利害这句话,吓得他早有三分不快,说道:“瞌睡怎么叫做个大利害?敢是个睡魔相侵么?咱有个祛倦鬼的文,将来咒他一咒何如?”长老道:“只是瞌睡,打甚么紧哩!随后还有个大病来。”老爷听知还有个大病来,心下越加慌张了,说道:“怎么还有个大病来?”长老道:“这众人是不伏水土,故此先是瞌睡病来;瞌睡不已,大病就起。”老爷道:“众人上船已是许多时了,怎么到如今方才不伏水土?”长老道:“先前是江里,这如今是海里。自古道:‘海咸河淡 ’,军人吃了这个咸水,故此脏腑不伏,生出病来。”老爷道:“既是不伏水土,怎么国师船上的军人就伏水土哩?”长老道:“贫僧取水时,有个道理。”老爷道:“求教这个道理何如?”长老道:“贫僧有一挂数珠儿,取水之时,用他铺在水上,咸水自开,淡水自见,取来食用,各得其宜。”老爷道:“怎么能够普济宝船就好了!”长老道:“这个不难。贫僧这个数珠儿,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之数。我和你宝船下洋,共有一千五百余号。贫僧把这个数珠儿散开来,大约以四只船为率,每四只船共一颗珠儿,各教以取水之法,俟回朝之日付还贫僧。”老爷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国师阴功浩大,不尽言矣。”长老道:“这是我出家人的本等,况兼又是钦差元帅严命,敢不奉承。”两家各自回船。各船军人自从得了长老的数珠儿,取水有法,食之有味,精神十倍,光彩异常,船行又顺,哪一个不替国师念一声佛,哪一个不称道国师无量功德。
却说长老正在莲台之上收神默坐,徒孙云谷报道:“王老爷来拜。”长老迎着,就问道:“有甚么事下顾贫僧?”王老爷说道:“连日宝船虽是行动,却被这海风颠荡得不稳便,怎么是好?特来请教国师。”长老道:“便是连日间飓飙不绝,宝船老大的受它亏苦。但不知三宝老爷意下何如?”王尚书道:“他在中军帐上,只是强着要走哩!”长老道:“若不害事,由他也罢。”王尚书道:“我学生连牵三日,亲眼看见日前出船来。只见:
天伐昏正中,渺渺无何路。
极岛游长川,严飙起夕雾。
海气蒸戎衣,橙金识高戍。
卷帘豁双眸,不辨山与树。
振衣行已遥,寒涛响孤鹜。
嗟哉炎海中,勒征何以故。
昨日出船来,只见:
冥冥不得意,无奈理方艨。
涛声裂山石,洪流莫敢东。
鱼龙负舟起,冯夷失故宫。
日月双蔽亏,寒雾飞蒙蒙。
谁是凌云客?布帆饱兹风。
而我愧大翼,末由乘之从。
今日出船来,又只见:
颠风来北方,傍午潮未退。
高云敛晴光,况乃日为晦。
飞廉歘纵横,涛翻六鳌背。
挂席奔浪中,辨方竟茫昧。
想象问稿师,猥以海怪对。
海渎祀典神,胡不恬波待。
学生连日所见如此,以学生之愚见,还求国师法力,止了这个飓飙,更为稳便。”长老道:“既是老总兵吩咐贫僧,贫僧自有个处置。只是相烦老总兵出下个将令,叫三百六十行中,选出那一班彩画匠来。”王尚书道:“要他何用?”长老道:“自有用他之处。”王尚书相别而去,即时传出将令,发下一班彩画匠来。众匠人见了国师,叩了头,禀了话。长老拿出一只僧鞋来,叫徒孙悬在宝船头下做个样儿,令画匠就在萍实中间,依样画了一只僧鞋在上。画匠看了僧鞋,仔细描画。只见僧鞋之中,还写得有四句诗在里面,画匠也不知其由,竟自画了。长老又令众匠人照本船式样,凡是宝船并一切杂色船只,俱在船头上画一只僧鞋。一边画鞋,一边风静;一边画鞋,一边浪息。众匠人画完了僧鞋,只见天清气朗,宝船序次前行。王尚书把这个话儿告诉三宝。三宝老爷道:“有这等通神的手段哩!”叫过匠人来问道:“那国师的鞋是甚么样的?”众画匠道:“就是平常的一只僧鞋,只是里面有四句诗写着。”老爷道:“你们可记得么?”众匠人道:“也有记得的。”原来众匠人之中,痴呆懵懂的虽多,伶俐聪明的也有,那记得的说道:“诗说:‘吾本来兹土,传法觉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三宝问王尚书道:“老先儿可解得这诗么?”王尚书道:“学生一时也不解其意,不如请天师来,问他怎么说。”即时请得张天师来,把这四句诗问他。天师倒也博古,说道:“这是达摩祖师东来的诗。”三宝老爷道:“可是真哩?”天师道:“怎么敢欺。”王尚书道:“既是达摩祖师的诗,一定就是达摩祖师的鞋了。”天师道:“敢是碧峰长老适才画的么?”王尚书道:“正是。”天师道:“这是达摩祖师的禅履,不消疑了。”王尚书道:“怎见得?”天师道:“达摩祖师在西天为二十八祖,人东土为初祖。自初祖至弘忍、慧能,共为六祖。经上说道:‘初祖一只履,九年冷坐无人识,五叶花开遍地香。二祖一只臂,看看三尺雪,令人毛发寒。三祖一罪身,觅之不可得,本自无瑕类。四祖一只虎,威雄镇十方,声光动寰宇。五祖一株松,不图汝景致,也要壮家风。六祖一只碓,踏破关捩子,方知有与无。’以此观之,这僧鞋却不是达摩的?”两个元帅说道:“还是天师通今博古。”天师道:“这个长老,其实是个有打点的。”道犹未了,只见蓝旗官报道:“国师将令,着各船落篷打锚,不许前进。”两个元帅,一个天师,都不解其意。未及开口,大小宝船,一切诸色船等,俱已落了篷,打了锚,照旧儿摆着。
却不知碧峰长老不放船行,前面还是甚么地面,且听下回分懈。
第21回 软水洋换将硬水 吸铁岭借下天兵
诗曰:
莽莽云空远色愁,呜呜戍角上征楼。
吴宫怨思吹双管,楚客悲歌动五侯。
万里关河春草暮,一星烽火海云秋。
鸟飞天外斜阳尽,弱水无声噎不流。
却说碧峰长老传令,着前后五营四哨船只,尽行落篷下锚,不许前进。适逢得元帅、天师讵在议论僧鞋之事,猛听得这个消息,两个元帅俱不解其意。只有天师说道:“这莫非是软水洋来了?”三宝老爷一向耽心的是这个软水洋,一说起“软水洋”三个字,就吓得他魂飞天外,魄散九宵,连声说道:“来到此间,怎么是好?”王尚书道:“全仗天师道力。”天师道:“当原日碧峰长老见万岁爷,万岁爷问他软水洋的事,他说道:‘也曾自有个过的。’事至于此,岂可白食其言。”王尚书道:“相烦天师同往莲台之上走一遭何如?”天师道:“但去不防。”三位竟往莲台上去。只见云谷报知长老,长老早知其情,迎着就道:“三公下顾贫僧,莫非软水洋的事么?”三宝老爷道:“正是。当原日承国师亲许万岁爷,担当渡过此水,今日事在眉睫,特来相求。”长老道:“不消三位费心,贫僧自有个道理。三位请回本船,姑待明日便叮过去也。”三位只得回船。
天师心里道:“好汉便让他做,且看他做个穿来。”
却说碧峰长老静坐莲台之上,吩咐徒弟、徒孙各自打坐去讫。待至三更时分,将色身撇下,金光一耸,离了宝船,竟撞入龙宫海藏,早已惊动了东海龙王。那个龙王看见了燃灯古佛,忙近前来,绕佛三匝,礼佛八拜,说道:“不知佛爷前来,不曾远接,接待不周,望乞恕罪。”长老道:“你是何神?”龙王道:“弟子是东海小龙神敖广。”长老道:“我今领了南朝朱皇帝驾下宝船一千五百余号,军马二十余万,前往西洋抚夷取宝。今日到了你这个软水洋,我特来问你,我的宝船怎样过去?”龙王道:“宝船其实的难过哩!”长老道:“怎的其实难过?”龙王道:“若是佛爷爷,乃是三千古佛的班头,万代菩萨的领袖,过去何难之有?争奈你宝船上许多军马,都是凡夫,况兼宝船又甚重大,遇此软水,怎么过得?”长老道:“据你所说,我的宝船就过去不成了?我这西洋也下不成了?”龙王道:“恰像也有些难处。”长老道:“我且问你,自盘古到如今,可也曾有人过此水么?”龙王道:“盘古到今,岂无一个人曾经过得此水的!”长老道:“怎么又过得?”龙王道:“说起来话又有根。”长老道:“是甚么根?”龙王道:“当原先大唐朝,有个蜀郡成都人,姓袁,道号天罡先生,上察天文,下通地理,知道过去未来,晓得吉凶祸福,每日在十字街头卖卦营生。其日有一个秀才来占课,袁天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