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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次到家,当真人等接着。那恭人出来,与官人相见。官人只应得嘈,便道:〃恭人在宅干管不易。〃便教庆奴入来参拜恭人。庆奴低着头,走入来立地,却待拜。恭人道:〃且休拜!〃便问:〃这是甚么人。〃官人道:〃实不瞒恭人,在都下早晚无人使唤,胡乱讨来相伴。今日带来伏事恭人。〃恭人看了庆奴道:〃你却和官人好快活!来我这里做什么?〃庆奴道:〃奴一时遭际,恭人看离乡背井之面。〃只见恭人教两个养娘来:〃与我除了那贱人冠子;脱了身上衣裳,换几件粗布衣裳着了。解开脚;蓬松了头;罚去厨下打水烧火做饭!〃庆奴只叫得万万声苦,哭告恭人道:〃看奴家中有老爹娘之面。。若不要庆奴,情愿转纳身钱,还归宅中。〃恭人道:〃你要去,可知好哩!且罚你厨下吃些苦:你从前快活也勾了。〃庆奴看着那官人道:〃你带我来,却教我恁地模样!你须与我告恭人则个。官人道:〃你看恭人何等情性!随你了得的包待制;也断不得这事。你且没奈何;我自性命不保;等她性下,却与你告。〃即时押庆奴到厨下去。官人道:〃恭人若不要他时,只消退在牙家,转变身钱便了,何须发怒!〃恭人道:〃你好做作!兀自说哩!〃自此罚在厨下,相及一明。
忽一日晚,官人去厨下,只听得黑地里有人叫官人。官人听得,认得是庆奴声音。走近前来,两个扯住了哭,不敢高声。便说道:〃我不合带你回来,教你吃这般苦!〃庆奴道:〃你只管教我在这里受苦,却是几时得了?〃官人沉吟半晌,道:〃我有道理救你处。不若我告他,只做退你去牙家,转变身钱。安排懈舍,悄悄地教你在那里往。我自教人把钱来,我也不时自来和你相聚。是好也不好?〃庆奴道:〃若得如此;可知好哩!却是灾星退度。〃当夜官人离不得把这事说道:〃庆奴受罪也勾了;若不要他时,教发付牙家去,转变身钱。〃恭人应允,不知里面许多事。且说官人差一个心腹虞候,叫做张彬,专一料理这事。把庆奴安顿廊舍里,隔得那宅中一两条街。只瞒着恭人一个不知。官人不时便走来,安排几杯酒吃了后,免不得干些没正经的事。
却说宅里有个小官人,叫做佛郎,年方六岁,直是得人惜。有时往来庆奴那里耍。爹爹便道:〃我儿不要说向妈妈道,这个是你姐姐。〃孩儿应喏。忽一日,佛郎来,要走入去。那张彬与庆奴两个相并肩而坐吃酒。佛郎见了,便道:〃我只说向爹爹道。〃两个男女回避不迭,张彬连忙走开躲了。庆奴一把抱住佛郎,坐在怀中,说:〃小官人不要胡说。姐姐自在这里吃酒,等小官人来,便把果子与小官人吃。〃那佛郎只是说:〃我向爹爹道,你和张虞候两个做甚么?〃庆奴听了,口中不道,心下思量:〃你说了,我两个却如何?〃眉头一纵,计上心来:〃宁苦你,莫苦我。没奈何,来年今月今日今时,是你忌辰!〃把条手中,捉住佛郎,扑翻在床上,便去一勒。那里消半碗饭时,那小官人命归泉世。正是:时间风火性,烧却岁寒心。
一时把那小官人来勒杀了,却是怎地出豁?正没理会处,只见张彬走来,庆奴道:〃叵耐这厮,只要说与爹爹知道。我一时慌促,把来勒死了。〃那张彬听说;叫声苦;不知高低,道:〃姐姐,我家有老娘,却如何出豁?〃庆奴道:〃你教我坏了他,怎恁他说!是你家有老娘,我也有爹娘。事到这里,我和你收拾些包裹,走归行在见我爹娘,这须不妨。张彬没奈何,只得随顺。两个打叠包儿,漾开了逃走。离不得宅中不见了佛郎,寻到庆奴家里,见他和张彬走了,孩儿勒死在床。一面告了官司,出赏捉捕,不在话下。
张彬和庆奴两个取路到镇江。那张彬肚里思量着老娘,忆着这事,因此得病,就在客店中将息。不止一日,身边细软衣物解尽。张彬道:〃要一文看也没有,却是如何计结?〃籁籁地两行泪下:〃教我做个失乡之鬼!〃庆奴道:〃不要烦恼,我有钱。〃张彬道:〃在那里?〃庆奴道:〃我会一身本事,唱得好曲,到这里怕不得羞。何不买个锣儿,出去诸处酒店内卖唱,趁百十文,把来使用,是好也不好?〃张彬道:〃你是好人家儿女,如何做得这等勾当?〃庆奴道:〃事极无奈,但得你没事,和你归临安见我爹娘。〃从此庆奴只在镇江店中赶趁。
话分两头,却说那周三自从夺休了,做不得经纪。归乡去投奔亲戚又不着。一夏衣裳着汗,到秋天都破了。再归行在来,于计押番门首过。其时是秋深天气,檬檬的雨下。计安在门前立地。周三见了便唱个喏。计安见是周三;也不好问他来做甚么。周三道:〃打这里过,见丈人,唱个喏。〃计安见他身上褴楼;动了个恻隐之心;便道:〃人来;请你吃碗酒了去。〃当时只好休引那厮,却没甚事。千不合,万不合,教入来吃酒,却教计押番:一种是死,死之太苦,一种是亡,亡之太屈!
却说计安引周三进门。者婆道:〃没事引他来做甚?〃周三见了丈母;唱了喏,道:〃多时不见。自从夺了休,病了一场,做不得经纪,投远亲不着。姐姐安乐?〃计安道:〃休说!自你去之后,又讨头脑不着。如今且去官员人家三二年,却又理会。便教浑家暖将酒来,与周三吃,吃罢,没甚事,周三谢了自去。天色却晚,有一两点雨下。周三道:〃也罪过,他留我吃酒!却不是他家不好,都是我自讨得这场烦恼。〃一头走,一头想:〃如今却是怎地好?深秋来到,这一冬如何过得?〃
自古人极计生,摹上心来:〃不如等到夜深,掇开计押番门。那老夫妻两个又睡得早,不防我。拿些个东西,把来过冬。〃那条路却静,不甚热闹。走回来等了一歇,掇开门闪身入去,随手关了。仔细听时,只听得押番娘道:〃关得门户好?前面响。〃押番道:〃撑打得好。浑家道:〃天色雨下,怕有做不是的。起去看一看,放心。押番真个起来看。周三听得,道:〃苦也,起来捉住我,却不利害!〃去那灶头边摸着把刀在手,黑地里立着,押番不知头脑,走出房门看时,周三让他过一步,劈脑后便剁。觉得衬手;劈然倒地;命归泉世。周三道:〃只有那婆子,索性也把来杀了。〃不则声,走上床,揭开帐子:把押番娘杀了。点起灯来,把家中有底细软包裹都收拾了。碌乱了半夜,周三背了包裹,倒拽上门。迄逞出北关门。
且说天色已晓;人家都开门;只见计押番家静悄悄不闻声息。邻舍道:〃莫是睡杀了也?〃隔门叫唤不应。推那门时,随手而开。只见那中门里计押番死尸在地;便叫押番娘;又不应。走入房看时,只见床上血浸着那死尸,箱笼都开了。众人都道:〃不是别人,是戚青这厮,每日醉了来骂,便要杀他。今日真个做出来!〃即时经由所属,便去捉了戚青。戚青不知来历,一条索缚将去,和邻舍解上临安府。府主见报杀人公事,即时升厅,押那戚青至面前,便问:〃有请官身,辄敢禁城内杀命掠财!〃戚青初时辩说,后吃邻舍指证叫骂情由,分说不得。结正申奏朝廷,勘得戚青有请官身,禁城内图财杀人,押赴市曹处斩。但见:刀过时一点清风,尸倒处满街流血。
戚青在吃了一刀。且说周三坏了两个人命,只恁地休,却没有天理!天几曾错害了一个?只是时辰未到。
且说周三迄逞取路,直到镇江府,讨个客店歇了。没事,出来闲走一遭,觉道肚中有些饥就这里买些酒吃:只见一家门前招子上写道:醒成春夏秋冬酒,醉倒东西南北人。
周三入去时,酒保唱了喏。问了升数,安排蔬菜下口。方才吃得两盏,只见一个人,头顶着厮锣,入来阁儿前,道个万福。周三抬头一看,当时两个都吃一惊,不是别人,却是庆奴。周三道:〃姐姐,你如何却在这里?〃便教来坐地。教量酒人添只盏来,便道:〃你家中说卖你官员人家,如今却如何恁地?〃庆奴见说,泪下数行。但见:几声娇语如鸯磺,一串真珠落线头。道:〃你被休之后,嫁个人不着。如今卖我在高邮军主簿家。到得他家,娘子妒色,罚我厨下打火,挑水做饭,一言难尽,吃了万千辛苦。〃周三道:〃却如何流落到此?〃庆奴道:〃实不相瞒,后来与本府虞候两个有事,小官人撞见,要说与他爹爹,因此把来勒杀了。没计奈何,逃走在此。那厮却又害病在店中,解当使尽,因此我便出来攒几钱盘缠。今日天与之幸,撞见你。吃了酒;我和你同归店中。〃周三道:〃必定是你老公一般,我须不去。〃庆奴道:〃不妨,我自有道理。〃那里是教周三去,又教坏了一个人性命。有诗为证:
日暮迎来香阁中,百年心事一宵同。
寒鸡鼓翼纱窗外,已觉恩情逐晓风。
当时两个同到店中,甚是说得着。当初兀自赎药煮粥,去看那张彬。次后有了周三,便不管他。有一顿,没一顿。张彬又见他两个公然在家干颗,先自十分病做十五分,得口气,死了。两个正是推门入拍。免不得买具棺木盛殓,把去烧了。周三搬来店中,两个依旧做夫妻。周三道:〃我有句话和你说:如今却不要你出去卖唱;我自寻些道路,撰得钱来使。〃庆奴道:〃怎么恁他说?当初是没计奈何,做此道路。〃自此两个恩情,便是:云淡淡天边驾凤,水沉沉交颈鸳鸯。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
忽一日庆奴道:〃我自离了家中,不知音信,不若和你同去行在,投奔爹娘。'大虫恶杀不吃儿'。〃周三道:〃好却好,只是我和你归去不得。〃庆奴道:〃怎地?〃周三却待说,又忍了。当时只不说便休,千不合,百不合,说出来,分明似飞蛾投火,自送其死。正是:花枝叶下犹藏刺,人心怎保不怀毒。
庆奴务要问个备细。周三道:〃实不相瞒,如此如此,把你爹娘都杀了,却走在这里。如何归去得!〃庆奴见说,大哭起来,扯住道:〃你如何把我爹娘来杀了?〃周三道:〃住住!我不合杀了你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