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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风因心绪不畅,这大半年鲜少习练武功,近些时日才见缓和,今儿个便重新捡起剑法苦练,使完一套拈雪剑,接着便是一套快活十三式。
这快活十三式剑如其名,取的是个洒脱意境,剑势开阖大气,与怀风现下心境颇不相符,使起来便带了几许滞涩,怀舟看了几式,摇一摇头,忍不住出言指点。
「这一招剑尖需再上提两分。」
「这一剑去势需缓一些。」
两人一个说一个练,恍惚便似回到往日兄弟和睦之时,怀舟一阵怔忡,随即心口泛上丝丝甜蜜,语声严厉间夹杂了一缕几不可辨的温柔。
这剑法最后一式名唤曲涧飞虹,剑刃如长虹划落九天,应是带着势不可挽的决绝之意直刺敌人心口。怀风一招使出,剑尖直奔怀舟而来,转瞬袭到身前。
怀舟负手站着,一动不动,便连眼也不眨,眼见利刃加身,仍是傲然静立微笑凝视,目光中尽是纵容宠溺。
怀风先还提着一口气,恨不能捅他一个窟窿,临到关头瞥见哥哥神色,心尖便是一颤,手腕一抖,剑尖偏过怀舟胸口向右划落,锋刃堪勘擦过腰际,一条犀角腰带应声落地。
「这一招使得不好,本是直刺,怎么成了斜劈,是忘了招式吗?」
于方才一瞬泄出的杀气仿若不见,怀舟眉峰一挑,淡淡调笑。
怀风嘴唇紧抿,也不辩解,倔强地站着,一双眼睛却不敢去看哥哥,长长浓睫垂下,遮住了幽黑瞳仁。
怀舟见不得他这样一副委屈样子,一时忘情去抚他面颊,怀风不料他在屋外还这般肆无忌惮,脸色一白,摔了剑转身便走。
待他走得远了,怀舟弯腰拾起地上宝剑,微微一笑。
他知怀风深怀怨愤,却也笃定这弟弟不忍当真伤了自己,这其中情思颇可玩味,不由恍然出神,一时悲喜难辨。
第二十六章
皇家的中秋夜宴历来是同一番景致,无非是后宫妃嫔并一众皇子公主打扮得堂皇锦簇依位次列席,看一番歌舞行一行酒令,了无新意,且今年太后病重不能露面,没人纵容一干小辈,在景帝面前便更形拘谨,连奉旨说个笑话都加着小心。
怀风看着便觉气闷,百无聊赖下一杯接一杯的纵饮。
怀舟看出他心思,摁住了酒壶,「莫要喝醉了,仔细君前失仪。」
怀风迟疑须臾,放下了杯子。他这样听话,怀舟看了颇是心疼,见时辰尚早,道:「太后想是还未歇下,你嫌这里无趣,不如去仁寿宫陪太后说说话,宴席散了我去接你。」
怀风想一想,轻嗯一声,悄然退出殿去。
又过个多时辰,皇后与景帝也先后退了,留下一干皇子公主笑闹,怀舟便往仁寿宫去,到了一看,几个内侍正要给宫门下锁,见他来说是接人,一个小内侍回道:「武阳侯一早让皇后宫中的黄公公请走了,并不在这里。」
怀舟一怔,追问:「可知叫他去做什么?」
小内侍一脸迷糊,「奴才只听见黄公公说是皇后召见武阳侯,做什么却不知了。」
怀舟脸色微变,再不耽搁,转身便向皇后所在的坤宁宫飞奔。
宫禁之中最重仪制,莫说奔跑,便连疾走也是逾礼,怀舟心中莫名恐惧,什么规矩也顾不得了,轻功施展到十分,一路纵跃前行,须臾便到了坤宁宫。
皇后此时才回宫不久,尚未安歇,宫中灯火通明,宫女内侍仍旧各司其职,有几个便在殿外守着,怀舟是皇后宫中常客,这些宫女内侍俱都熟识,见他急匆匆进来,便有相熟的内侍上来搭话。
「王爷怎么这时分还来娘娘宫里,可是有事?」
怀舟识得这内侍叫陈义,是常在皇后跟前伺候的,忙抑下几许心焦,若无其事道:「宫宴已经散了,我这便要出宫回府,听说怀风在娘娘这里,便过来接他,劳烦公公进去通禀一声。」
陈义道一声「王爷稍待」,进了殿去,不大会儿功夫便出来对怀舟道:「娘娘说武阳侯吃多了酒,恐不耐路上折腾,特旨命侯爷留宿坤宁宫,待明日酒醒再走。」
怀舟背脊蓦地发凉,忙道:「怀风醉后行止常有失当之处,恐冲撞娘娘,再说,哪有子侄辈留宿娘娘宫中的道理,实是于理不合,还是让我带他走的好。」
说完,见陈义面有难色,又道:「娘娘想来尚未安睡,不敢劳动公公,本王亲自去说。」
说着便要进殿。
陈义赶忙张臂拦下,陪笑道:「王爷莫急,奴才这便跟娘娘说去。」
急忙忙进去,这一回足等了顿饭功夫才见出来,不待怀舟询问便一甩拂尘,正色道:「娘娘有旨,着武阳侯留宿坤宁宫,安亲王明晨来接即可。」
他摆出这样一副架势,那便是皇后懿旨不可违抗,怀舟再是忐忑不安亦不敢擅入,只得强笑领命。
陈义宣完旨,又是一副低三下四的奴才相,赔笑送怀舟出了宫门。
怀舟只觉蹊跷,待走到甬道拐弯处,见四下无人,一把拉住陈义手臂问道:「敢问公公,娘娘因何让留下怀风,怀风现下当真是在坤宁宫中吗?」
陈义不料他问得这样直白,当即脸色一变,吱吱唔唔这个那个说不清楚。
怀舟见他这样,越发心惊,攥住陈义的那只手不知不觉收紧,阴沉双目中透出一股戾气。
陈义哪里禁得住他手劲儿,疼得哎呦直叫,哆嗦着求道:「王爷息怒,不是老奴有意相瞒,实是皇后娘娘有旨,不叫对你说。」
怀舟一时情急忘了轻重,叫他一求回过神来,松了手,解下腰间挂着的那块龙佩塞进陈义手中。
「本王一时心急忘了轻重,得罪公公,还请莫要记怪。」
陈义盯着那玉佩,眼都直了,嘴角一个劲儿往上翘,哪儿还敢怪他,一径道:「王爷说哪里话,奴才便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怪您。」
「陈公公,本王无意违拗娘娘懿旨,只是担忧兄弟,若公公知道些什么,还望能见告一二。」
陈义既怕这位安王爷一怒之下伤了自己,又舍不得这到手的玉佩,转头望了一圈,见四周黑漆漆没半个人影,这才压低嗓子道:「实话跟王爷说,眼下武阳侯确然不在坤宁宫里,娘娘已着宗人府押他走了,不知到底是因着什么,只听娘娘嘱咐宗人府严办。」
陈义说完,半天不见怀舟出声儿,月光下,只见对面一张脸白得透明。
良久,怀舟方嘶哑着道:「多谢公公。」
说罢转身便走。
陈义见他身子一晃,顷刻间已在数丈开外,唬得直嘬牙花子,喃喃道:「好家伙,都说安王爷一身武艺,倒真没吹牛。」
摸一摸被攥得生疼的手臂,刺溜便逃回了坤宁宫,吆喝着给宫门下了锁。
怀舟一路疾行,并不出宫,径直便去了东宫。
此刻东宫已然落锁,他也不敲门。身子一纵便越墙翻入院内,正撞上一队巡夜的禁军,一把揪住领头的问:「太子回宫了没有?」
那领头的是东宫禁军的都指挥使,识得怀舟,一愣道:「还没。」
答完才觉有异,正要问他如何进来,待看清怀舟脸色,登时将话又咽了回去。
怀舟无心跟他啰嗦,丢开他飞身进了含元殿。一众禁军士兵同内侍均知他是太子亲信,见他今日行事大违常态,皆感诧异,却也无人敢拦。
子时三刻,东宫外一阵车马粼粼之声,是太子自净慧寺返宫,侍从忙启门迎接。
怀乾才自马车上下来,东宫中的掌事太监秦元凤便一溜小跑到跟前,凑到太子耳边道:「殿下,安王已在殿中等了您一个时辰,似有什么了不得的急事,面色不大好看。」
怀乾素知这堂弟喜怒极少形于颜色,能叫他不悦到着了形迹的必然不会是小事,不由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得晚归疲惫,沉声道:「叫他来书房见我。」
十数支儿臂粗的红烛将书房映得亮如白昼,只是这灯火再如何璀璨,亦除不去屋内两人脸上一层阴霾沉郁之色。
「怀风竟然不是王叔所生,这可真是……这可真是……荒唐透顶。」
听怀舟详述完怀风身世,饶是怀乾再如何按捺,亦忍不住恨声咒骂。
「王叔是失心疯了,横刀夺爱也就罢了,连孩子也一并弄过来,这下倒好,真相大白,他一世英名尽毁不说,皇家颜面何存,莫说父皇,光母后那里便绕不过这桩事去,不然如何对姨母和褚家交代。王叔是一了百了死后无挂,如今揪不出当日始作俑者,除了处置怀风外更有何法。」
怀乾惊怒不已,在屋中走来走去,坐都坐不住,转了十来个圈子,倏地在怀舟面前停下,指着堂弟鼻子骂道:「这等大事怎么不早说与我知,闹到如此地步再来找我又有什么用。」
怀舟等了半夜,早已从慌乱中冷静下来,望着太子沉声道:「眼下只知怀风让宗人府带走,是否因他身世之故尚未可知,娘娘摆明不肯见我,只有你去或能探些口风,待明了所为何事再议对策不迟。」
怀乾盯视他半晌,忽道:「你现下知他非你亲弟,仍要保他不成?」
怀舟听他这样说,悚然一震,眼底掠过一抹惊恐,嘶声道:「他虽不是宗室子弟,却一直叫我哥哥,我便当他是弟弟,自然要保,更何况这本是父亲一意孤行对不起他母子,罪不在他,如今拿他来顶罪,本就冤枉。再者说,若真坐实了假冒宗亲这一条罪名,势必牵扯出父亲当年所为,人死为大,总不能过世后还来扒他脸面。」
怀谦沉吟片刻,扶额长叹,「说的是,他终归叫了咱们这许多年哥哥,真要袖手看他问罪,总是于心难安。王叔这件事做得着实不妥,可真要翻出来,父皇也当无甚颜面,还是遮掩下来的好。」
想一想,道:「等天一亮我便去见母后,这么晚,你也不必回去了,在这儿歇吧。」
东方既白,怀乾便去了坤宁宫,怀舟一夜不眠,只在东宫里等候。
到了巳时,怀乾方才回来,进屋后也不说话,先来回走了几圈。怀舟见他这样子,身子凉了半截,忽地连问也不敢问了。
「母后已知道怀风不是王叔亲生了。」
终于,怀乾似走累了,扶住椅子坐了下来,缓缓道:「姨母听说牛必成死了,便叫咱们两个舅舅进宫找上母后,母后开始还是将信将疑,一面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