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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旷由衷佩服凤曦和的举重若轻,三言五语就挑拨在扎疆缅的痛处——只是,无论在场的哪个人,今夜怕都是无眠了吧?
心里有往事的人总是害怕失眠,害怕一个人面对漫长而毫无掩饰的黑夜,明天,明天清晨扎疆缅将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无论是对于凤曦和还是北庭军,这个决定都关系到未来的生死存亡,而对于他苏旷而言,则关系到他能不能看见第二天清晨的太阳。
苏旷决定闭上眼睛开始数羊,数到天亮为止,决不去看那漫天的星辰,决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会干扰自己心神和发挥的事情。
结果没有数到一百,他就睡着了。
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喊他起床的看守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苏旷从柔软芬芳的床上拉起来,苏旷一边穿靴子一边咕哝——还是有钱好啊,奶奶的,这么软的床!
发表完对于床铺的看法他才霍然想起扎疆缅元帅可能已经做出了决定,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向大帐奔去——路过凤曦和的帐篷的时候,龙晴不满的哈欠声正传了出来。
苏旷又是好笑,又是微微的发酸,在曼陀行宫的时候,龙晴好像每天只来得及看落日——对于她这种热爱懒床的人而言,选择清晨做出重大决定真是一个灾难性的事情。
一群迟到的南朝人显然遭到了传令官的严重鄙视——他几乎已经急得发疯,龙晴才终于踢里趿拉地跑过来,凤曦和尴尬无比地跟在身后,一手拿着吴钩剑,一手拎着无常刀,小声耳语提醒着:“喂喂,你的剑你自己拿,万一动手怎么办?”
“不会的!”龙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对你一向很有信心。”
“这位龙姑娘,请稍微快些,我们可汗等你们已经很久了。”传令官不满地提醒。
“可汗?”所有人都几乎跳了起来。
龙晴劈手抢过吴钩剑,脸上浮起一个难看之极的微笑:“好了……我好了……”
“咚——”一声鼓响,地动天摇。
昨日的威严比起今日,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在过家家。
一重重黑衣黑甲的卫兵,矛尖在清晨的阳光下冷厉寒竣,鏖鼓声声,如历战阵。
扎疆缅诚惶诚恐地陪坐在一个人脚下,屁股只略略沾了些凳子,那个人远远看不清面目,但觉得高高在上,好像万里河山尽在足下一般。
凤曦和微微握了握龙晴的手,当先走了上前一揖到地:“化外草民凤曦和,见过可汗万岁。”
龙晴连忙跟过去万福——她忽然觉得万福真是伟大的发明。
可汗微微冷笑:“罢了,赐座。”
凤曦和还没傻到那个地步,连忙惶恐道:“万岁在上,哪有草民的座席?”
可汗略点点头,对苏旷道:“你——”
苏旷不卑不亢:“苏旷乃中华国使,国礼不可废。”也是一揖。
“放肆!”那可汗怒道:“一群南朝蛮子,果然心怀叵测——凤曦和凤五爷!”
凤曦和忙道:“草民惶恐。”
可汗冷冷:“你昨天说,公主死在谁的手里?”
凤曦和一惊:“草民不知……只是发现公主金躯,不敢不来报信。”
可汗双目圆睁:“你说不说?”
凤曦和咬咬牙:“是……是北庭军慕云山。”
可汗嘿嘿冷笑:“当真?”
凤曦和道:“不敢欺瞒可汗,正是慕云山乱军之中惊了公主。”
这可汗自始至终未曾问过苏旷一句,苏旷只觉得心底一阵阵发寒。
只见他挥手:“带上来——”
苏旷一阵眩晕,脑子里只有四个字——我命休矣!
两个北国军士架上来的女人,竟然是帕尔梅,她也不知受了多少拷打,丢在地上如一滩烂泥,瞳孔已经扩散,嘴里只喃喃:“我招……我全说……”
可汗的眼睛终于转到苏旷脸上,一个字一个字迸出:“苏旷,你还有什么话说?”
“无话可说——”苏旷忽然双足一顿,自身畔抢过一柄腰刀,人已掠过众军头顶,向正中可汗直冲过去。
数十柄长矛一起向他掷去,虎虎生风,苏旷身子当空一转,手中刀丝毫不顿,将长矛一一拨落,但是起势已绝,人已落地,他猛一咬牙,刷刷两刀劈倒二人,第二次急冲而起。
龙晴一惊,连忙拔剑也要冲上,凤曦和却左手一按她肩膀,将她按回地上,自己却借势掠起,竟然也向着可汗直冲——
“我攻上三路。”凤曦和急急道。
“好,我攻下——”苏旷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凤曦和的手掌已经拍在他的背心,真气直透经脉,苏旷从半空中直直摔落在地,手中刀跌出老远。
“凤曦和——”苏旷挣扎着站起,凤曦和却轻轻点过他七八处大穴,微笑:“没有人可以打我耳光,你明白么?”
他单手提起苏旷,走到可汗面前:“适才欺瞒可汗,罪该万死——跪下!”
他手上用力,苏旷终究抗不住,普通一声跪倒尘埃,嘴角一丝鲜血沁了出来。
两旁武士一涌而上,取了牛筋,将苏旷死死缚住,架到可汗座前。
龙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声道:“凤曦和,你居然……”
凤曦和低声:“晴儿,我们要活着走出去……”
龙晴慢慢抬起头,看着这个生死相依的男子,啐了一口,一个耳光重重摔在他脸上。
这已经是他一生中捱到的第二个耳光,凤曦和深吸了口气:“对不起,晴儿,我要为手下几万个兄弟着想。”他不忍在看龙晴的目光,伸指弹中龙晴的穴道,向后一推,跟在身后的萧爽连忙扶住。
龙晴嘶喊着:“凤曦和,我眼睛瞎了,才会看上你——”
凤曦和脚步略略一顿,却依然走上前,一步拜倒:“罪民身受北庭军重创,擒获此人,殊为不易。”
可汗笑了起来:“凤五爷果然名不虚传,好,好!你放心,贡格尔草原,朕还未必放在心上……凤曦和,你立下大功,北国军一兵一卒,绝不加于你的地盘。”
凤曦和顿首:“谢主龙恩。”
龙晴死死低了头,不肯去看这一幕,连身后的萧爽,也微微颤抖起来,似乎有拔刀的冲动。
十六名北庭军士纷纷被擒获,按倒在地,嘴里骂声不绝。
可汗微笑道:“五爷,这也算是你的地盘,有人对朕不敬,怎么办?”
凤曦和抬头:“只要圣上一言。”
可汗点头:“朕准了。”
凤曦和站起身,走到那群俘虏面前,声音居然还是平淡如往昔:“万岁叫你们闭嘴,听不见么?”
他脚下那人整个脑袋都被按在泥土里,嘴里却挣扎着骂道:“凤曦和,你是畜生——”
“连骂人都没有新鲜的玩意儿,真是蠢材。”凤曦和轻轻一笑,一脚踩在他的头颅上,那年轻人的脑壳顿时粉碎,乳白色的脑浆随着鲜血一起从黑发里涌了出来。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好像是龙晴喊的,又似乎不是——那几乎不是人的声音,而是受伤的困兽在哀嚎。
凤曦和叹了口气,却接着“走”了下去,每一步,便是一个头颅在脚下粉碎。
连苏旷也终于忍不住吼道:“姓凤的,有种你先杀了我——”
“你急什么,难道你还想活命不成?”凤曦和终于“走“完最后一步,惋惜地瞧了瞧自己的靴子,满是血污和脑浆,连北国军那些素以强悍著称的战士也忍不住开始呕吐。
他走到苏旷身边,一手扣住他肩头,向可汗拖了几步:“这个人,要罪民动手么?”
可汗一步步走下高台,看着匍匐在尘埃中的苏旷,一双眼睛明亮到极点,嘴角倔犟冷笑,脖子上倒缠的牛筋勒得极紧,憋得脸色紫红,牛筋交错处血滴渐渐渗了出来。
“刀——”可汗伸手。
凤曦和右手拔出无常刀,倒转了刀柄递了过去,左手却是微微一拈。
“好刀。”那可汗接刀在手,轻轻拭过锋刃,忽然,一刀直劈了下去,速度之快,竟然不下任何一个使刀的高手。
只是凤曦和的左掌也已斩了出去,切在可汗的面门之上,这一掌几乎凝聚了他生平的功力,喀喇一声,可汗的鼻骨、颧骨、颅骨尽数折断,偌大掌力之下,连带着颈骨也断裂,一个破破烂烂的脑袋向后折在背上,被后颈一层软甲连缀着摇晃不已。
本来被牢牢绑缚的苏旷忽然双臂一振,就地一滚躲过刀锋,劈手抢下无常刀,顺势砍在可汗胸口——无常刀在胸口划过一阵火光,露出一层金光闪闪的软甲内衣,居然自足胫包裹至脖颈。
他唯一的空门,就是脸庞——一朝天子,总不能连脸都遮起来。
萧飒手一动,龙晴穴道解开,众人一起冲了上去。
可汗骤然暴毙,军营里顿时乱成一团,凤曦和对着扎疆缅略一点头,当先向外闯去——
“集合——集合——抓住叛贼——”扎疆缅立即四下指挥开来,场面却是越来越乱。
血肉横飞,兵戈遍地,嘶喊震耳欲聋……
“元帅——”一名亲兵终于跌跌撞撞跑回来报告:“刺客……刺客跑了!”
“没用的混帐!”扎疆缅一脚踢倒那人,“追,快追,追到天边也要给我抓住逆贼!”
只是回过头来,他却是微微冷笑——凤曦和凤五爷,下手真够毒啊……
15、义薄云天
十四声
男儿义气重边庭
三山五岳倒为轻
生又何欢
死亦何惧
千里杀透不留行
无论是牧人的帐篷还是北庭军的军营,无论是杳无人烟的大漠还是天鹅翩跹的湖面,阳光总是那么亘古不变地射下,刺痛了双目,直指人心。
苏旷伸出手,“凤曦和,我交你这个朋友了。”
凤曦和哈哈一笑,笑声牵动创口,鲜血又一次流了出来,只是他毫不在乎,单掌伸出,与苏旷一握,朗声笑道:“苏兄,幸甚!”
前后黑压压大军的围困之下,二人一起笑了起来,竟是丝毫没把蒙鸿的八百部下放在眼里。
秋冬之交,日落得早,那夕阳照在无常刀上,闪着夺目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