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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想,好的,赵丽萍,你居然。小二还想,好的,小谭师傅,你居然。当然小二不是甫志高,小二决不会出卖任何人。在苏福生的事情上就证明了这一点。但是小二也不情愿人家来骗他。小二喃喃自语道:“老子又不是蠢卵老子,你看见老子躲躲闪闪搞什么你,还讲是谈工作你。骗老子,你。”
小二这时候想起了徐元元。徐元元总是跟赵丽萍形影不离,好比一对油盐坛子。但是现在赵丽萍跟小谭师傅在一起游马路,徐元元就落单了。小二就想象徐元元落单的模样。小二每想起徐元元来,总是有种特别说不清的情绪,总是心里头某个地方藏了个热馒头或一只小兔子。小二喜欢徐元元,喜欢她笑,喜欢她闹,喜欢她胖胖的脸蛋同高高的胸脯。小二觉得,在一同进厂的青工里头,徐元元最喜欢跟他讲话,最喜欢看他表演拉大拇指跟手脚朝两个不同方向旋圈圈的把戏。小二尤其记得蒜头鼻结婚的那一天,徐元元当着那么多她的崇拜者的面大声说的话:“带我出去,小二,找个电影院去看场电影!”
那是小二最骄傲的时刻。那么多双绿眼睛盯着他,他的胳膊被徐元元抓紧,他们冲出了人堆,冲出了又羡艳又嫉恨的目光,走到街上,走到一片刚刚升起的灯雾之中,如同一个遥远的梦。小二现在想起来,确信那就是游马路。而且还不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而且还不是一个影子躲在一个影子的后头,而是一直并排而行,一直在小巷子里穿来穿去,不知穿过了多少电杆、门拱、飘着歌声同油盐味的窗子以及有细伢崽同猫狗跑来跑去的麻石小路。
《像那八九点钟的太阳》 第二部分第三章 裸画(5)
小二说,电影院在马路上,电影院怎么在小巷子里?
徐元元站住了,侧头望着他,“你以为真的是要看电影啊?“
“你不是说找个电影院看电影吗你?”
“傻瓜,”徐元元胖胖的脸笑起来,“你是个傻瓜。”
徐元元又说:“累了,歇一会。来,坐下来。”
他们坐到一处门上头有生锈的铁门环的石级上。远处有细伢崽成群游走,一边拍打自己的大腿一边唱着:“投降不投降,我是李向阳;缴械不缴械,我是猪八戒。”让小二感到亲切,感到和煦,仿佛迎面走来了童年。
“看电影吗还?”小二过了一会儿问。
“傻瓜,我觉得你是傻瓜,小二。”徐元元胖胖的脸上又是那种笑。
“为何说要看电影就是傻瓜了?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
“我是让你打掩护晓得啵?”徐元元说,“那几个人刚才吵吵闹闹说要送我回家。他们说到会做到的。我不想让他们送。我妈妈要是看见有男的送我会骂我是个小妖精。我妈妈不准我现在找男朋友。她会说咦呀人家找男朋友找一个,你找就找出一支队伍来了啊小妖精!我妈妈就是这样讲话的。”
徐元元、赵丽萍以及猴子等人是同小二一起进厂的,年龄也是一般大小。在那样的年头,一个妹子如果才十六七岁就开始找男朋友,一般她的妈妈会出面干涉的。干涉的方式之一是把她关起来不让出门,之二就是像徐妈妈这样对女儿冷嘲热讽,出言尖酸,直到让她羞惭,让她屈服,让她即使有骑士送她回家也谅她不敢。
“找我打掩护……找我打掩护……”小二低头喃喃,反复回味个中奥妙。
“未必奇怪嗳?我临时编了个借口,就说跟你去看场电影。编得圆吧?没人不信吧?所以你就当了我的挡箭牌。所以我要谢谢你,小二。来,起来,我们继续走。然后你送我回家。不过到我们巷子口你就要停住脚。我妈妈从楼上的窗子里会看见的。”
徐元元眼瞳里有点点的灯光,她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抓起小二的胳膊又朝前走。耳边倏忽飘来细伢崽一边拍打大腿一边高唱的清亮的童谣:
谢谢你的茶,
谢谢你的烟,
谢谢你的板凳坐半天。
板凳一跷,打了我的腰;
板凳一脱,打了我的脚。
我问板凳要膏药……
如果小二好多年以后回想起这个夜晚,回想起这些清亮的童谣,回想起徐元元说“我要谢谢你,小二”,回想起他和她走过了那么多条小巷同电杆,回想起徐元元眼瞳里闪闪的灯光,他会觉得这就是他和女孩子最初的约会。尽管他只是那夜的挡箭牌,尽管他连电影院的大门都未见到,他还是跟徐元元穿过了青春时代最美丽的夜晚。他的胳膊被徐元元抓过,而且抓得那么紧,如果好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他的胳膊还会发出隐隐的甜蜜的疼痛,令人惘然。
3
女单身宿舍楼在小二他们宿舍楼的前面一栋,小二迈着卓别林似的外八字脚经过时不由得仰起脑壳,望了望二楼最朝西的那个窗子。徐元元跟赵丽萍就是住在那间寝室。她们是肉联厂最年轻漂亮的妹子,时常有人在窗子下头喊她们的名字。
“徐元元!赵丽萍!”
或者,“赵丽萍!徐元元!”
把徐元元放在前面喊的,跟小二有同好;把赵丽萍放在前头喊的,与小谭师傅有同好。
喊一声,又喊一声,第二声仿佛是第一声的回音,第三声仿佛是第二声的回音,悠长而飘忽,动情而婉转。白天也有人喊,夜里也有人喊。窗子里是没有人来答白的。窗子里有时听得到隐隐窃窃的笑声。若是很晚的时候有人这么站在下头喊,会有旁边的某个窗子泼下一茶缸子的水来。于是亲切的喊声就变成了恶毒的詈骂。
肉联厂单身汉太多了。单身汉太多的原因其实一说你就明白,如果你是其中的一个,你相中了某个妹子,或者经人介绍你认识了某个妹子,她低眉微笑开口问你:“你是干什么工作的?”你说,肉联厂的。“啊呀杀猪的!”妹子转脑壳就会跑,鞋子掉了发夹掉了也不回头拣,仿佛你手里握了屠刀,紧赶在她身后欲将她开膛破肚,大卸八块,然后送进零下四十度的冷库。
所以单身汉看见像徐元元、赵丽萍这样的年轻漂亮妹子,不雄激素剧增是没有道理的,不站到窗子下头喊出回音来是没有道理的,不一茶缸子水泼到脑壳顶上来也是没有道理的。
二楼最朝西的那个窗子亮着灯,灯光很黄,像毛茸茸的鸡崽。小二望那窗子,不是为了想赵丽萍,而是为了想徐元元,想她的胖胖的脸上的笑,想给她再表演一下魔术般的绝活,想再三再四地有机会来当她的挡箭牌。
开完帮教会之后,好多人开始斜眼来看小二了。尤其赵丽萍,刚刚递了第五封入团申请书,看见小二转脑壳就走,好像他有肺结核,通过空气传染,两三米之内不可近身。团支书小关亦如此,瞧小二的眼神极是轻蔑,脸上的青春痘自从帮教会上抢了人体画册来看,一夜爆增。据说他跟武支书要求要借那本画册“研究一下,倒看看资产阶级腐烂气息是通过什么形式散发出来的”,然后他来写批判心得,然后庄严发表在黑板报上。
只有徐元元,对小二的态度一如既往,正好比她喜欢嘻嘻哈哈,同样一如既往。
“鬼哎,没事吧?”帮教会第二天徐元元在食堂里碰到小二,就是这样来问,声音里透着让小二感动的关切,圆脸上堆着让小二温暖的笑意。
“没事,没事,我有什么事,我。”
“没事就好。”然后朝小二调皮一笑,唇红齿白,“多买两个荤菜吃,莫亏待自己。今天有黄豆炖猪脚,营养。”
师傅王胖子跟小二一起在食堂排队,手里拿着至少可以装一斤半饭的铝盆子,说,这个妹子对你还蛮那个啊?
“什么那个?”
“这个妹子要得,我跟你讲过的,好看又好用。你要下点功夫。”
《像那八九点钟的太阳》 第二部分第三章 裸画(6)
现在,徐元元窗子里虽然亮着灯,但是她不一定在寝室里。小二晓得,她有时候在大礼堂里排练节目。徐元元跟赵丽萍进厂没好久就参加了厂里的文艺宣传队。徐元元是舞队的,赵丽萍是歌队的。如果猴子不只晓得吹口琴,还晓得吹笛子跟唢喇,那他就是乐队的,那他就可以经常瞻仰田报幕员及其修长的腿。小二有时候也跟着许多人一起坐到大礼堂台下的长椅上,看宣传队排练节目,排《抬头望见北斗星》,排《白毛女》里头的“扎红头绳”跟《红灯记》里的“痛说革命家史”。赵丽萍演李铁梅,徐元元演头发还没白起来的喜儿,穿带绿条子的大头裤,脚尖有时候踮有时候不踮。小二坐在下头跟猴子说,老子要是会唱会跳,老子就来演杨白劳。猴子说,老子演演黄世仁也要得,反正老子把喜儿一把抢过来,趁机抱一抱。
“你好痞的啊你。”小二说。
“你爷老子才痞。”猴子说。
现在,赵丽萍在跟小谭师傅游马路,徐元元在搞什么?小二不会在楼下喊。他的荷尔蒙日渐澎湃,但他还是不会喊。小二想,总有一天,不是他站在窗子下头喊徐元元,而是徐元元跑到他的楼底下,仰起胖乎乎的脸,把肉肉的手掌搭成喇叭,喊:“小二,小二,走,我们同去看电影!”
4
肉联厂在郊外,出门就是菜土同稻田,因七八里路外有个飞机场,军事要地,周围不可发展其他高大建筑,所以视野开阔,但是单调。风景看多了,就不成其为风景,老婆看多了,美女成烧饭婆。肉联厂的天空中总有仿米格的歼六跟歼七呼啸掠过,飞得很低,仿佛擦着锅炉房高高的烟囱,连飞行员的帽子跟银色机身上的编号都一清二楚。小二刚进厂时觉得新鲜,呼啸声一来,就把额头很高的脑壳像鸡鸡一样昂起。过了两三个月,也就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