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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英雄背后英雄背后 16
英雄举动一般并不出自勇敢、刚毅、自主之人,而经常是处于绝境者的背水一战。一战中维多利亚十字勋章的获得者、年方19的中尉格雷厄姆曾这么说:
我当时别无他想。要不怎么办,“逃”?我从没想过。那可得有点勇气才行。“坚守岗位?”我倒是坚守了(我的枪),这才保住了小命。除此以外,我手头没其他东西了。说实话,要是没枪,我准保临阵脱逃。陆军格雷厄姆中尉,引自埃德蒙·坎德勒,《勇武年代》(伦敦,1916),页265。另见(维多利亚十字勋章获得者)弗朗西斯·格伦费尔致其双胞胎兄弟的信,引自约翰·巴肯,《弗朗西斯和里弗斯代尔·格伦费尔》(伦敦,1920),页200—201。
据信,胆小者的“一时大意”与传奇英雄的“心血来潮”并无太大不同。罗兰·菲尔丁,《战地情书:法兰西、佛兰德,1915—1919》(伦敦,1929),页375,1919年2月18日。推荐信本身就贬低了“实际”战斗体验,因为这些信必须用(借用罗兰·菲尔丁上校的话)“廉价惊险小说般浮华的词句写成”,再就是“满腔热情‘给百合花上色’般的文风”,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说服远离前线的当权者授予奖章。罗兰·菲尔丁,《战地情书:法兰西、佛兰德,1915—1919》(伦敦,1929),页161及316,1917年2月27日及1918年9月17日。另见盖伊·查普曼,《无度挥霍:自传断片》,1933年首版(纽约,1966),页266及罗伯特·莱卡赫曼的访谈,收斯塔兹·特克尔,《“正义之战”:二战口述实录》(伦敦,1985),页67。参加过越战的罗伯特·E。霍尔科姆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奖章因何而得。罗伯特·霍尔科姆,引自华莱士·泰里,《血、血、血:黑人老兵越战口述实录》(纽约,1984),页222。与本章开始的罗伊·贝纳维德兹一同参加过朝鲜战争的谢尔曼·普拉特曾说过:
每一人得军功章,可能就有五六个人本该得,却没人给他们写推荐信。指挥官要先听取事迹汇报,之后才能写信推荐。但有很多英雄壮举发生时都没人在场。指挥官也可能因要指挥作战而根本无暇写信举荐。要不就是等他们有时间了,目击者已经不在了。谢尔曼·普拉特,其访谈见鲁迪·托默迪,《没有号角,也没有战鼓:朝鲜战争口述实录》(纽约,1993),页145。
越战时,军功章更不值钱。超过四分之一的男兵(和6%的女兵)都被授予了战斗勋章。理查德·库尔卡等,《精神创伤及越战一代:全美越战老兵调适研究成果报告》(纽约,1990),页26。
第四部分:英雄背后英雄背后 17
正如前面提到的,连军方也头疼英雄。他们不听“卧倒”的命令,总是“特别兴奋”,起身就往前冲,就像乔治·威尔逊描述自己在一战时是如何获得维多利亚十字勋章的那样。乔治·威尔逊,引自亨利·拉尼尔,《勇敢书:愈加勇武的真实故事》(伦敦,1918),页264—265。备受赞誉的“尚武之邦”如爱尔兰人常因此被人诟病:其人喜怒无常,冲动鲁莽,防御时根本派不上用场。诺曼·科普伦,《心理学和士兵》(伦敦,1942),页59—60;泰伦斯·丹曼,《爱尔兰无名士兵:(爱尔兰)第16师在一次大战中,1914—1918》(都柏林,1992),页75;艾米·格兰特,《善恶对决:一战书信集》(波士顿,1930),页91—92;罗伯特·格雷夫斯,《向一切告别》,1929年首版(伦敦,1977),页152;陆军F。希区考克上尉,《“戒备”:战壕纪事1915—1918》(伦敦,1937),页8;弗雷德里克·基灵,《基灵书信回忆集》(伦敦,1918),页260;汤姆·凯托,《战法》(伦敦,1917),页169;迈克尔·麦克多,《前线的爱尔兰人》(伦敦,1916),页30及99;迈克尔·麦克多,《爱尔兰人在索姆河》(伦敦,1917),页21,59及63;陆军爱德华·迈纳克少校,《个人日记》(伦敦,1996),页196;托马斯·马林,“‘爱尔兰佬’迈纳克:被人遗忘的王牌驾驶员”,《爱尔兰军刀》,10卷39期(1971年冬季),页77;库思伯格·斯珀灵,“英国人性格的秘密”,《当代评论》,110卷(1916年11月),页638;史蒂芬·斯泰普顿,“战壕之间”,《当代评论》,111卷(1917年1—6月),页639;A。韦弗尔爵士,《艾伦比》(伦敦,1940),页203。现代战争不讲求个性,英雄主义幻想在心理上反而有害。古斯塔夫·白考斯基博士1943年在给纽约精神分析学院作讲座时说,参军时立誓要有与众不同表现的那些士兵,在个人英勇并不吃香的现代战争中常会感到“无足轻重,于是很难受,然后会以为自己是胆小鬼,这种无用感之强烈甚至会与他此前英雄主义幻想的程度相当。”古斯塔夫·白考斯基,“从平民到军队生活转变中的性格变化”,《神经和精神疾病学刊》,100卷3期(1944年9月),页292。英雄主义看来根本无法在20世纪战争的恐怖中生存下来。
英雄主义是个模糊的概念,英雄与反英雄间的距离其实很近。战场上没有“自己会看的眼睛”或“自己能跳动的心”在现实之外并没有一个更伟大的虚构存在(如托马斯·卡莱尔在他的《论英雄、英雄崇拜和历史上的英雄事迹》中试图让我们相信的)。托马斯·卡莱尔,《论英雄、英雄崇拜和历史上的英雄事迹》(伦敦,1832)。相反,有的是破坏和恐惧——对像罗伊·贝纳维德兹这样的人来说,战争只有紧张,一切都是混沌。就连备受称赞的“尚武之邦”,也因与那些不好打仗、远非英勇的民族有相同的缺陷而声名不再。20世纪上半叶那些鼓噪士兵体质和“阳刚之气评估”的理论家们,不过是试图挽留此前已逝的个人英雄主义。即在军队内部,新兴精神病学的强大话语权正在抚慰哪怕最能打的战士。以《男孩自我》文风、廉价惊险小说语汇写就的嘉奖令更是嘲讽了个体英雄的存在。更何况,英雄主义的举动还时常是丑陋的。正如一个匿名的加拿大士兵抱怨的:
(军方)干吗把奖章发给嗜血的家伙?为什么杀人不眨眼的人才是英雄?是,我承认打仗肯定得死人,打仗不就是为了杀人吗,可这不应该是战争的全部吧。无名加拿大士兵,收巴里·布罗德富特,《战时岁月1939—1945:全体加拿大人的回忆》(安大略,1974),页327。
对试图适应现代战争的残忍和无名的士兵来说,这“此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还要费一番猜度。
第五部分:爱恨情仇爱恨情仇 1
那些细枝末节的对错
本不是政治人物或哲学家
可以评判的。我不恨德国人,也不会
为英国人狂热,去讨好小报。
除了有个胖胖的爱国者我不喜欢
对德国独夫我似恨实爱。
爱德华·托马斯,“那些细枝末节的对错”,1915爱德华·托马斯,“那些细枝末节的对错”,写于1915年,收托马斯,《诗集》(伦敦,1920),页165。
1915年5月13日是耶稣升天节,陆军上尉朱利安·亨利·弗朗西斯·格伦费尔这天被炸弹碎片击中了脑袋。“我想我活不长了!”他欢快地宣布:13天后,他的预言成了事实,死时才27岁。
格伦费尔1888年出生于一个贵族家庭,先后在伊顿公学和牛津大学贝利尔学院就读。他7岁就会射击,有空就骑马、钓鱼、打猎。戎马生涯一直是他的梦想,刚满20就在皇家第一重骑兵队谋了一个差使。一战前,他曾驻在印度和南非,在那儿他喜欢上了拳击、追踪野物和猎杀野猪(“我从来没想过还有这么好玩的事,它对我太重要了”,他在给母亲的信中说)。战争的传言让他着实激动了一把。
你一定会赞同我说的,这是重振帝国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现在,雷蒙德[1856—1918,全名约翰·爱德华·雷蒙德,爱尔兰民族主义党领袖,毕生致力于爱尔兰自治运动——译注]、印度人、威尔·克鲁克斯、布尔人和斐济南部岛民都特别愿意帮我们打德国人。这有助于强化和平时期对帝国国旗、大英母国、重武装旅和惨淡的红标线等难以捕捉的帝国观念一度衰落的信仰,你不觉得吗?
他于9月20日回国,两周后就随第四军团第三骑兵师渡海去了法国。
格伦费尔从战争中找到了乐趣,也证明了自己作为骑兵一点都不差。在伊普雷战役[一战中三次战役的总称,分别发生在1914年10—11月、1915年4—5月和1917年7—11月,比利时西部与法国交界的小镇伊普雷附近。作为盟军突出部上的战略要地,该镇挡住了德军去往英吉利海峡的通路,因此遭受了长时间的猛烈攻击,几被夷为平地——译注]中,他成功狙击了不少德国士兵。他告诉家人,要想私下狙击敌人得获得指挥官的批准。一次,他悄悄匍匐至“德军战壕”,透过胸墙发现一名德国士兵。“正有说有笑,”格伦费尔记述道,“他的牙金光闪闪,好像就贴着我的准星,我缓缓地扣动了扳机。他咕哝了一声,倒下了。”以后几天,他又如法炮制了好几次这样的狙击,并因此(再加上预先通知所在部队,躲过了一次偷袭)获得了优异服务勋章。在他的猎获物记录簿上,除了鹌鹑以外还有死于他手的德兵人数。
1914年10月15日他写道:“这实在太好玩了;你做梦都想不到能这么有趣。我倒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但经历过这事,也只有叉野猪凑合着能调剂一下,其他事都显无聊透顶。”四天后,第一次伊普雷战役打响了,在10月24日给母亲的信中,他好像彻底沉醉于其中:“从小到大我从没这么精神过,也不曾这么高兴过;我太爱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