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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公亦皱眉道:“为这事不要紧,我得罪一个朋友。”鹤公忙问何故?乌公叹了口气,迟了半晌道:“咱们的事,本不该求人。我恐其不洽舆论,招人指摘,所以把苏市隐、闻秋水二人一同请出,求他们事外帮忙,我们也好作脸。谁想秋水来信……”说着,把来信取出,递与普公道:“他说春阿氏不是好人,笑我们猜疑范氏,成了糊涂狱。信皮儿上面,称我大人,写我官衔,意思之中满是挖苦我。昨天又来了一信,依旧的满纸谩骂,楞说报上所说,都是捉风捕影,一句亦信不得。你道这件事,可笑不可笑?”鹤公道:“那么苏市隐先生,也没有来吗?”乌公道:“方才苏市隐通了电来,他的事情很忙,近日与闻秋水也不常见面。据他调查,与白话报上所见略同。跟连升的报告,也相差不远。”普公道:“这么一说,这普云必是个嫌疑犯了。方才恪翁交派,实在有
理。”鹤公亦插口道:“我想这件事,不宜迟缓,急早把普云拘获,送交提署吧,不然,春阿氏就要屈打成招了。”乌公笑着道:“你这个人,可真会后云覆雨。据你的意思,既说是阿氏所害,怎么又反过嘴来,说她冤枉了呢?”鹤公急辩道:“不是我一人说冤,人人为阿氏声冤,我何必悬揣谬断呢。”乌公笑指道:“你真是好口齿,我说不过你。”说的普公亦笑了。
一时瑞二进来,回道:“晚饭已齐。”鹤公忙着要走,乌公道:“你这是何苦,在这里吃饭,不是一样吗?”说着,厨役等安放桌凳,鹤公、普公也不便推辞,彼此谦逊半日,各自坐下。仆人等摆上酒菜,普公道:“当我们这类差事,真是受罪。你看那别的衙门,差不多的丞参员司,都是花天酒地,日夜暄呼,看看人家有多们乐呀。”乌公笑着道:“你这话大不通了。世间苦乐,并没有一定的标准。在你以为苦,在旁人就以为乐。你以为乐的,旁人就以为苦、一苦一乐,就是眼前境界,心念上的分别,又何必发这些牢骚呢。”鹤公道:“我也要同你抬杠。苦子乐子,本是两件事,如何说是一样呢?”乌公一面酌酒,一面笑道:“你不要抬杠。你心里以为乐,就是乐了。你心里以为苦,就是苦了。中庸上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现出来,便可以为喜,为怒,为哀,为乐。在于未发之先,那喜怒哀乐,还不是一个理吗。”鹤公一面喝酒,笑嘻嘻的道:“咱们别抬杠。你说是苦乐一样,那么阿氏一案,就不必深追了,反正屈也是不屈,不屈也是屈,屈不屈同是一理,咱们就不用究了。”这一句话,说得乌公、普公笑个不住。乌公把酒杯放下,笑的喘不过气来,嗳呀了一声,指着鹤公道:“你要把我笑死。”普公亦笑道:“鹤三哥的快言快语,真招人好笑。”鹤公一面喝酒,一面用筷子指道:“你们不要笑,这不是正理吗。”说的乌、普二公又都笑了。乌公将饮了一口酒,亦笑得吐了。忙笑对鹤公道:“阿氏屈不屈,是法律上的事情,不能以哲理论断,我的话你没听明白,糊里糊涂,你说到哪儿去了?”
鹤公正欲发言,忽的壁上电铃当当乱响。瑞二忙的跑过,摘下耳机来问是哪里,又对着电机道:大人用饭呢!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吧。”说着,挂了耳机,乌公忙喝道:“什么事这样说话,难道我吃饭时,就不能当时说话了么?”说着,把糊涂混帐,骂个不休。普公忙劝道:“不要生气,告诉这一回,下回来了电话,不可以如此对待就是了。若遇了堂官打电。岂不是麻烦吗。”乌公站起道:“若真是堂官,还不要紧,若是秋水那人,因这一次电话,就能恼我一生。知我的还能原谅,不知我的听了,这不是阔老恶习么。”瑞二站立一旁,不敢则声。迟了一刻回道:“方才的电话,是福寿福大老爷,从公所打来的。若是别人,我当时就来回了。”乌公又喝道:“更混蛋!翼里老爷们,当的国家差事,论职分虽比我小,并不是我雇的工人,你们要这样胆大,岂不该死!”说的瑞二脸上,万分难过。随又摘下耳机,叫了公所的号码儿,随又向乌公道:“福老爷请您说话。”乌公放下筷子,来接耳机。
原来协尉福寿,因在左翼公所,接了提署电话,说春阿氏谋害亲夫,业已讯得确供。定日要送交刑部,委翼派人的话。乌公道:“那么春阿氏谋害亲夫,承认了没有呢?”福寿道:“承认与未承认,大概报纸所说,尽是实供。今天衙门来电,要传令文光到案,不知是什么缘故?”乌公道:“既如此,就先传文光。”说罢,将耳机放下。鹤公、普公问说福寿来电,为什么事情?乌公一面催饭,一面把提督衙门现已讯得确供,不日要送交刑部的话,细述一遍。鹤公道:“这么一说,春阿氏谋害亲夫,是确而又确啦。”乌公亦皱眉道:“这事我真是为难,闹的我张口结舌,也不敢说定了。”话未说完,忽见门上来回,说队兵钰福,要求见大人。乌公点头说:“叫他进来,”家人答应而去。工夫不大,只见钰福掀帘进来,见了乌公等,挨次请安。乌公一面漱口一面问道:“你调查的怎么样了?”钰福笑道:“回大人话,阿氏为人,的确有不正经名儿。今天早间,队兵在澡堂子里,听见人说,死鬼春英,是个标就溜溜的样子,常在澡堂洗澡。有时他四肢朝天,躺在凳子上睡觉。洗澡的人,全部不爱近他,因为他两只大脚,非常之臭。”说的鹤公、普公俱都笑了。乌公亦笑道:“说了半天,我都没听明白,究竟此案的原凶,还是春阿氏不是呢?”钰福道:“现在报纸上一登,队兵倒不敢说了。”乌公一面要擦脸,一面向普公道:“你们二位,也不知饱了没有?我这里粗茶淡饭,怠慢得很。”普公陪笑道:“鹤三哥饱不饱,我不知道。我是已经饱了。”说着,梆锣声响,外面已经起更。仆人把杯盘撤去,按坐送茶。乌公唤怀福道:“你不要专看报纸,从来市井上,没有真是非。我们当去的差事,要想着如人之意,恐怕不能。古人说: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那真是有定力的话。若是一大吠影,群吠声,那还有公理吗?”鹤公亦笑道:“咱们是当官差,办官事。报馆的话,也可信可不信。你怎么调查的,你就照直的说。”
钰福道:“春阿氏的模样儿,生的很漂亮。在家的时候,很有不正的名儿。过门之后,她一心一意的恋爱旧交,不肯与春英同床,所以她婆婆、丈夫,全都不乐。”乌公道:“范氏的为人如何?你调查了没有?”钰福又回道:“范氏的外号儿,实在叫盖九城,自嫁文光之后,虽说的好穿好戴,嘴极能说,而庄庄重重。很透正派。连升所说的普津,原是个穷佐领。那佐领图记,还在外头署着呢。他兄弟普云,虽不是正派一路人,而确是文光的小使。”因向乌公笑道:“这旗下的事,你还不知道吗?没钱的穷牛桑,惯与领催往来。接长补短,借上包儿钱粮,就是那们挡子事。因此涎皮淡脸的,常在文家苟事。买买东西呀,扫扫院子呀,简断截说吧,没什么起色。”普公点头道:“这一类人,哪能有起色。他既这样下贱,就难怪人说他与盖九城不清楚了。”钰福道:“喳,可不是吧。终日际捶腰捶腿,笑笑嘻嘻。阿氏过门后,哪里看得上啊。一来春阿氏是个偷香国手,二来盖九城是个流猾妇人。婆媳两个,哪儿能对劲呢!”乌公点头道:“你调查的很是详细,为什么杀人的凶器,又藏在范氏屋里呢?”钰福答应声喳,顺着脑门子,滴滴流汗。迟了半日回道:“凶器是怎么件事,队兵倒没去调查。”乌公道:“这就不对。调查案件,应从要紧地方,先为着手。案件枝节,很不必过于追求。若是大海寻针,不是难上加难吗!”钰福连连称是。乌公道:“你再去打听得了细底。即来报告。”
钰福连连答应,退了出来,暗想此案的情形,可真个奇怪。阿氏是杀人凶犯,怎么混身上下,并无血迹,反在头顶,胁下,有了重伤呢?以一个青年女子,能把丈夫害死,还能将尸首移在床下,能令白色衣裳,不杂血痕,真是可怪的很。又纳闷道:杀夫之后,既打算自己寻死,为何不就用凶刀自刎,反把他送到东房,自己又到厨房,去投水缸呢?一面想着,一面细问。又想着方才光景,乌公虽未申饬,那种问凶器的意思,就是不以为然,我若随声附和,再说范氏,一来与连升气不出,二来也说不下去。正自思索,背后走来一人,拍了钰福一掌。钰福忙的回头,那人又咚咚的跪了。钰福忙问道:“谁这么打哈哈,吓了我一身汗。”连问数遍,左右无人。又嚷道:“你再不言语,我可要骂了。”话未说完,只见有几人提灯,自东跑来。又见有枪队数人,拉马走来。西面有看街兵丁,高声喊道:“鹤大人、普大人,六条胡同往西咧。”钰福忙止脚步,一面将号衣大衫儿脱下拆叠,望见乌公门首,鹤、普二公先后上马,乌公亦随后相送。有技勇枪队等,左右围护,拥着鹤公、普公,往西去了。钰福在墙阴之下,看得逼真,把拍肩的那人,骂了半日,也没有问出是谁来。只得低头忍气,悻悻的回家。
这钰福家里,也没有别人。只有母亲媳妇娘儿三个度日。到了门首,只见人山人海,围着看热闹,里面有妇人声音,高声骂道:“街坊四邻,你们都听听。如今这年月,颠倒儿颠拉,媳妇是祖宗,婆婆是家奴,你们给评评,是我昏瞆了,是她欺辱我。”又一人劝道:“大姐,您家去罢。三更半夜满街上嚷嚷什么?是了也就是了,就是怎么说呢?”那老妇又哭着道:“嗳哟,姐姐们您可不知道啊,自从我们三灵儿,补了口分之后,喝。这位公主女,就上了天儿了。喝,福田造化啦,爷爷儿能挣钱什么薰鱼儿咧,灌肠咧,成天际乱填塞。我今儿喝点豆汁儿,她就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