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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风吹
不管雨打
我要找我的爸爸
不管路途多遥远
万水千山
我也要找到我的爸爸
我的好爸爸
你在哪里
你可知道
我在找你
…… 这是十年前播放的一部日本动画片的主题歌,说的是一个名叫咪姆的小女孩流浪四方寻找爸爸的故事。
那时候贝蕾六岁,爸爸突然消失了,妈妈说爸爸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剪羊毛。小贝蕾天天看咪姆找爸爸的动画片,每回跟着唱到“我要找我的爸爸”就掉眼泪,她不想让妈妈知道她在想爸爸,攥着小手绢不停地擦眼泪。电视里的咪姆历经苦难挫折终于找到了爸爸,而贝蕾跟爸爸一别就是十年。
贝蕾永远不会忘记最后一次跟爸爸在一起的情景,那是在中山公园。爸爸坐在树下,像一个牧羊人守护着他的小羊羔。小贝蕾穿一件金黄色的小连衣裙雀跃在花丛草坪中,摘一束野花飞到爸爸面前,“爸爸,这是什么花儿呀?”爸爸说:“这是喇叭花儿。”又摘一把野草, “爸爸,这是什么草呀?”爸爸说:“这是狗尾巴草。”小贝蕾笑了:“是狗尾巴上长的草吗?”突然,她发现爸爸流泪了,“爸爸,你为什么哭呀?”爸爸抱住她说:“爸爸要去很远的地方,要等到小贝贝长到这么高才回来。”小贝蕾撒娇地嚷道:“不,我不让你走,我要你拉钩保证!”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爸爸跟她拉了钩,她以为爸爸不会去很远的地方了,可是爸爸欺骗了她,爸爸从此消失了。
小贝蕾唱着找爸爸的歌儿想爸爸,一直想到再也记不起爸爸的模样。 1
机场大厅的玻璃墙是许多人命运的分界线,跨进这道玻璃墙就跨进另一种人生。
贝蕾的另一种人生就这样开始了,今天离她十六岁生日还有半年,不满十六岁的少女踏上了出国寻亲求学之旅。回眸望一眼,前来送行的同学们的身影远去了,她所熟悉的世界远去了。登机大厅人头攒动,仿佛是一片汪洋大海,而她是不识水性的小人儿,一颗兴奋激动的心骤然冷却了。
她还从未搭乘过飞机,行前妈妈碎碎叨叨说了许多注意事项,在飞机上不要跟男性乘客搭讪,中途转机不要离开团队,如此等等。贝蕾一句也听不进去,就像妈妈多少年如一日叮嘱她过马路要小心一样,全是耳边风。她没有料到自己会慌乱无措。
柜台后面穿制服的男士看了一眼电子秤,说:“你的行李超重了,是交罚款,还是拿掉一些东西?”
贝蕾蒙了,呆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那男士催她:“快决定,后面还有好多人等着呢。”
她斟酌着问:“罚款多少钱?”
男士又看一眼电子秤:“九百八。”
九百八?贝蕾下意识地护住挎包,里面装着两千块美金和不多的人民币,妈妈说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动用这笔钱。她想拿掉一些东西,可是拿掉什么才好呢?她有点后悔没有让妈妈来送行,妈妈一定会执著地站在玻璃墙外等到飞机起飞之后才肯离开。如果妈妈在,这个问题只需要交给妈妈处理就行。
男士不耐烦了:“你站到边上想好了再来。”
贝蕾看着这个可以被叫做叔叔的男士,她不习惯长辈用这种例行公事的态度对待她,满心委屈,不知不觉中眼眶湿了。
就在这时,身后一个中年妇女说:“把这个小姑娘的行李跟我的算在一起,我只有一个小箱子。”
男士给贝蕾的行李盖章放行,说:“算你好运,遇见热心人了。”
这个热心妇女让贝蕾想起妈妈,妈妈也是个爱管闲事的热心人,有一个像妈妈的妇女同行,心里踏实多了。贝蕾打定主意这一路跟紧她。
妈妈这会儿在家做什么?她看了我留给她的信吗?今天晚上她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哭?
贝蕾的鼻子一酸,刚压下去的泪水又翻涌起来。她想妈妈了,她没有料到自己会这么快就想妈妈,想得心痛。这是夜航班机,当周边的乘客们沉入梦乡,贝蕾拿出了她心爱的日记本,这本带锁的日记本记录了少女的青春萌动,记录着她对妈妈和老师的诸多愤懑情绪。妈妈曾经翻动她的抽屉,偷看了男生写给她的情书,幸好日记没有失窃,否则她将一生都不原谅妈妈。
贝蕾在日记里写下刘念的名字。自从认识这个高一男生以后,她每天都在日记里向他倾吐心声,对他的爱慕之情日益膨胀。然而,现在她的脑海里刘念的形象竟然变得模糊,甚至想不起他的眉目。一个月前他们在同仁医院体检的时候相遇相识,至今只见过两面,原本相约一同飞往澳大利亚,可是刘念的妈妈突然生病了,高烧不退住进医院,刘念是个孝子,不会丢下生病的妈妈远走高飞。刘念,你妈妈的病好些了吗?好几次我想对你说带我去医院看望你妈妈,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只能默默地祝福你妈妈早日康复,我们早日在澳大利亚重聚。
刚才我想我妈妈了,想得要哭,我真的放心不下我的妈妈。我总觉得我妈妈跟所有人的妈妈都不一样,虽然她在社会上经常扮演家庭问题专家,可她完全没有社会经验,自己的问题一大堆都解决不好,太简单太幼稚。我走后她会怎么生活呢?真不敢多想。
窗外的天已经发白了,离悉尼越来越近了,我的心情也越来越复杂了。下了飞机会是什么情景呢?我的父亲会不会带着他那个洋老婆来接我?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俩是我最最不愿意见到的人,我却不得不见他们,而且还要跟他们生活在一个屋檐底下!写到这里,我的手心都冒出虚汗了。刘念,你赶快来吧,有成熟坚强的你同在异国他乡,只要拿起电话就能听到你的声音,我的内心就会充满力量。
第一部分拒人千里的态度
尽管贝蕾很不愿意承认这个看上去意志消沉神情倦怠的中年男人就是她小时候爱戴的爸爸,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他了。她从爸爸跟前走过,爸爸仍举着眼睛往远处张望,她驻足观察他,从他的表情里找不到丝毫喜悦和激动。这不由地让贝蕾又想起了妈妈。在北京一周五天住校,每到周末妈妈都像久别重逢似的欢天喜地。父亲的洋妻子没有来,哦,谢天谢地,四年前贝蕾在学校门口见到过那个女人,只记住她身上浓浓的香水味儿混着浓浓的体味儿。“黑妞 ”说洋人身上都有狐臭,爸爸的家里会不会充满狐臭?
贝蕾久久地打量着爸爸,心里感到无以言喻的失望。爸爸走的那年她六岁,六岁之前记忆的每一个细节都弥漫着爸爸的笑貌音容。爸爸送她去幼儿园,经常到了门口架不住她一哭一闹,就抱着她去公园去动物园,或者带着她去办公室上班。爸爸喜欢把她扛在肩膀上,爸爸身高一米八三,贝贝从小就知道这个数字,她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达到这个数字,走在大街上,小贝蕾高高在上地坐在爸爸的肩头,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她感到无比骄傲无比满足。爸爸突然在生活中消失了,小贝蕾的世界没有了太阳,她不记得自己怎样走过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站在眼前的爸爸变矮了黑了老了,他穿着非常过时的化纤面料的衬衫和裤子,好像十年前在北京就穿过这一身,这服装和他的人一样被岁月磨蚀得暗淡无光。刹那间,贝蕾想不起来自己六岁之前爸爸的模样,如果此刻是在北京机场她一定会掉头离去,就像四年前的那个夏夜,爸爸带着洋女人到学校找她,贝蕾不等看清他们的面目掉头就跑。这里是外国,是傲慢的西方国家,刚才出关的时候移民官好一会儿盘查,还把她的行李翻了个底朝天,连卫生巾都不放过,的的确确给贝蕾一个下马威,告诫她:你已经不在中国,不在北京了。移民官不识中文,否则她的书包上写着“打倒北约”的口号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就在上个月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被北约的导弹击中,一时间在书包上写口号画漫画成为校园时髦。
爸爸终于向贝蕾走来,看样子他还不是很确定这个姑娘就是他的女儿。
“是贝贝吗?”
贝蕾噘嘴道:“别叫我的小名儿,早就没人这么叫我了!”
“哦,贝蕾小姐。”
“别侮辱我,什么小姐?!”
爸爸可能想伸手拥抱女儿,贝蕾拒人千里的态度让他感到尴尬不知所措,他讨好地笑笑拿起放在地上的行李。
“累吗?”
“不累。”
“要是不累,我们上街转转,看看有什么需要买的。”
“随便。”
爸爸开的汽车也让贝蕾大感失望,这部看不出是什么牌子的小汽车破旧不堪,开在路上到处都砰砰乱响,她坐在后座看着爸爸的后脑勺,心想他的家会是什么样?会不会像电影里演的贫民窟?窗外的景色也平淡无奇,根本看不到高楼大厦,只是树和草比北京多。这就是外国?这就是那么多同学梦寐以求的外国?昨天去机场送行的同学几乎都正在办理出国手续,王瑶的爸爸是水暖工,一个人做几份工作,妈妈是裁缝,没日没夜地加班,就是为了攒钱送王瑶出国。
哦,外国,不过如此而已。悉尼的商业区叫做City,City就那么一小撮地盘,北京的东单王府井要比City气派得多。满街都是中国人开的店,贝蕾觉得这儿有点像妈妈的老家福州。
爸爸带她到一家文具店,拿起一盒米老鼠铅笔:“贝贝,哦,贝蕾,喜欢吗?”
贝蕾乜一眼:“你把我当小孩儿哄哪?”
“你想要什么?你突然长这么大了,爸爸有点找不到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