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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丝提着一整桶热呼呼的牛奶朝屋子走去。旭日东升,大地一片粉红浅紫的光芒。羊只像一团团棉球般散置在原野各处。
她停下来张望,看得出来这座牧场维护良好。篱笆直挺坚固,房舍崭新洁白,一切都维修得很不错,却没有一丝情爱的迹象。墙边和橡树下没有花朵,门廊上也没有盆景,门上或窗口更没有悬挂风铃,只有一株半枯的野玫瑰攀附门廊栏杆,沿着木柱而上。
她把桶子放下,牛奶溅了出来,弄湿了黛丝没穿鞋的脚。她回头望向谷仓,回想方才和维娜的对话。交谈只是一小步,但至少她已迈出第一步了。
她回想自己孤寂的童年,想起当时自己是多么希望有人关、心她,渴望别人接受她,给予她温情。维娜害怕相信黛丝,因为她母亲显然已忽略她很久了,但在恐惧中已出现了一丝希望。
这是黛丝转世后头一次感觉到有目标和希望,以前的冲劲又回来了。她可以帮这此一人,安慰他们疲惫的、心灵,使他们展现欢颜口口或许她也可以同时带点欢笑给自己。
她初见杰克时便看出他很需要爱。他眼中的痛苦深深吸引着她,另外还有点别的东西,那时她不明白那是什么,但如今她知道了。吸引她的是她自己太熟悉的哀伤上个寂寞的人,渴望成为家庭的一份子,却怎么也无法溶入。
难怪她像飞蛾扑火一般被他的悲愁所吸引。他们是有志一同,都是接近快乐,近得可以碰触,却又不敢伸手去取,害怕受到挫败,而没有勇气挺身而出地说:“我要。”
可是她不再这样了。她和杰克及这些孩子如今息息相关,是一家人,大家彼此需要。
现在她只需要一个计划。她咬着下唇,皱着眉头,想分析情势。她必须把这一家人看成长程计划。她无法立刻解决所有难题,一块绷带无法使一生的伤口愈合,这她早已习惯。地费了十年心力在癌症研究上,她有的是耐心。
她想起杰克,忍不住露出笑意。对付这种人只要耐心便成。
等女儿上学去了,黛丝开始认为自己未免太过客观。跟曹家的积年沉病相比,癌症就算是小毛病了。
早餐简直是一团糟。她被家中凝重的气氛吓坏了,只能一迳怯怯地优笑,这一来大家更加胆战、心惊。
他们甚至根本没有一起吃。凯蒂坐在桌前──一个人──用叉子翻搅食物,几乎一口都没吃。锡制叉子刮在陶盘上的声音就像指甲刮过黑板”样,在静得出奇的屋里显得十分刺耳。维娜站在水槽边埋头苦吃。
而杰克呢?他甚至没留在屋内。他是在门廊上吃的。
整个考验持续不到十分钟。黛丝正想抬头说此一话虽然她还不知该说什么──杰克却已呕唧一声把盘子放在水槽中出去了。两个女孩匆匆把饭吃完,将盘子放进一桶水中,也跟着他走出去。
剩下黛丝一个人,瞠目结舌。
他们出去快一个小时了,她还坐在那儿不动。她坐在餐桌前,手肘柱在桌面上,面前摆着一杯苦咖啡。
黛丝长叹一声。她好……寂寞。屋里实在太静了。
杰克突然冲进来,看见她便倏地煞住脚步。
“亚丽─。”
黛丝真高兴看到人,她抬脸向他笑。“嗨。”
他不安地望向窗外。“我想我最好去、”“等等,”她一跃而起。“陪我喝杯咖啡,我们可以谈一谈。”
他的眼珠凸起,好像她疯了似的。“我不这么想。”
“好吧,我说话,你支吾以对就好。”
“上帝。”他摇头咕哝着。
“杰克,我不能整天坐着,我得找事做,可是我……不记得牧场的工作怎么做。”
他走到客厅拿一个漂亮的篮子过来。“偌。”他推给她。
黛丝掀起篮盖看见一团线。“刺绣……真是刺激啊。”
他瞪着她。“你以前一向很喜欢刺激。”
她想起“刺激”一词的二十世纪涵义,忍不住莞尔。
“有什么好笑的?”他龇牙咧嘴。
黛丝想掩饰笑意,却是欲盖弥彰。“没什么,真的。”
他戒备地打量她。“亚丽,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妨碍我就是了。”
第六章
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黛丝想了又想。她想做什么?
她想把这四个功能不全饱受惊吓的人凑在一起。尽管听来愚蠢又天真,她还是希望大家过着快乐的日子。她必须开始做个尽责的母亲,或许可以把这一家人凑在一起。
“好吧。”她啜一口咖啡。“怎么做?”
母亲都做些什么事?很不幸的,这个问题自己回答了:煮饭打扫洗衣服擦地板。
“恶心。”难怪她一向不喜欢看垦荒时代的电影。那时期的妇女都累得像狗似的。
她搁下杯子,站了起来。劳役是生活的一部分,非做不可。如果黛丝想成为这一家的中心,她最好动手做。
换套工作服或许是个好开始吧,总不能穿着睡衣干活儿。
她打开衣柜,挑了件无腰高领育儿服匆匆换上,再系了条发绉的围裙,卷起袖子,把长绑成辫子,就上工去了。
四个小时之后,她爬进厨房最后一个角落,拖着那桶肥皂水,用力洗刷脏污的地板,再用如今已很脏的毛巾擦干,然后她又用搜刮来的最后一丁点腊擦亮地板。
她蹲坐在地上,把抹布丢进桶中,长长地吁口气。屋子干净了。她抓住椅背疲倦地站起来,槌着疼痛的背部,欣赏自己的成果。
在她脚下是发亮的橡木地板,桌上一尘不染,还铺上白色的桌巾,上面还放了一瓶早春的野花。在烹调枯的架子上,蓝色的陶盘锡制咖啡壶和各色陶罐都焕然一新。连炉子上的煤灰和油渍都清除干净,看起来像厨具杂志上的一样。炉门内燃着橘红色火焰,传出阵阵柴火香。
门外响起脚步声,杰克奔进厨房。
他在光滑的地板上滑了”跤,脸上露出滑稽的表情。
黛丝连忙问:“你还好吧?”
“你在搞──”她的嘴唇扭曲一下,绽现笑意。“或许我不该打腊才对。”
杰克摇摇头。“如果你想害死我,何不用比较轻松的方法。”
她笑着朝他伸出手来。
他不理会她,迳自攀住椅子站起来,四下张望,头一次注意到厨房的改变,立刻又习惯性地蹙眉。
“我想是一太一干净了吧?”黛丝说。
“你在搞什么?你很清楚──”他的吼声令她畏缩一下。“噢,看在老天的分上,闭嘴吧。”
他一愣。“什么?”
“你的态度有够烂的。”
“什么?”
“我有一些计划──很重大的计划。可是老实说,你老是这样大呼小叫的,我无法定下心来做,所以我们最好达成共识。”
他笑了。
“你爱笑就笑,不过给我好好听着。”
他的胳臂交横在胸前,以不驯的目光打量抛,却没有走开。这也聊胜于无。
“你信不信一轮回这一回事?”
“不信。”
她蹙眉。“呃,有些人认为在死后,灵魂可以……继续,变换躯体,再去过另一生。相信这回事的人认为没有时间的存在,一切──现在过去和未来──都是同时发生在此时此刻,你相信吗?”
“不得。”
她扬扬眉。“这就麻烦了。”
“为什么?”
她朝他走来,在他正前方停步。“我不是你的爱妻。”
他嗤之以鼻。“当然。”
她笑了。“不,我不是指你不爱我,我是说我不是你的妻子,她死了。”
他脸色一变。“你记得?”
“她死了,我来了,懂了吗?”
他倚着水槽。“我真是有福气。”
“不,这是真的,我是”“是啊,我还是英国国王呢!”
黛丝长喟”声,想在他戒备的碧绿眼眸中找到一丝开诚布公。
这是白费力气。她可以看出他不信她的话。杰克的意识中已无空间容得下灵魂转换的事实。“好吧,随你,我是亚丽死后还魂,不过我告诉你,我不是以前的亚丽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呃,显然我没有真正死掉,我是说,我在这儿,我是说我已经改头换面了,就像新配方的牙膏一样。”
他把她看作是科学怪人。“那又是什么?”
她耸耸肩。“我们一起去发现吧,那不是很好玩吗?”
“好玩?你以为我们会觉得好玩?”
“你的口气好像是我要逼你跳下布鲁克林大桥似的。”
他倒退1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也知不妙。“嗯,提到那座桥是不应该,我收回。我想──”他冲过来攫住她的胳臂。“你爱怎样就怎样,可是别把我扯进去,懂吗?”
黛丝抬眼瞪他。该死,她受够了。她想善度此生,可是她没有必要听这个男人大吼大叫的。
她挣脱他的手。“我们该走些规则了,杰克。”
他缩回去。“什么?”
“你打算打我吗?”
他很意外。“现在?”
“任何时候。”
“我从不打女人。”
她狐疑地盯着他。“你是在避重就轻吗?”
“没有,该死,你也知道我不会打你。”
她向他跨近,直视他双眼。“那么就别再想吓唬我,不管用的。我要尽力协助这家人,该死,我期望你也作点努力,好吗?”
他瞅着她,答不出话来。
“好吗?”
他张嘴显然想口出恶言──却又咬牙忍住,一张脸气得通红。“我要走了。”
他走出去,把门关上。
黛丝长叹一声,凝视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