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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生说:“鸭毛伯伯,你说的是笑话。”
鸭毛伯伯说:“不是笑话!一切是命,半点不由人。十天以前,我相信那小丫头还只打量你同她俩在桥头推磨打豆腐!”说的当真不是笑话,不过说到这里,为了人事无常,鸭毛伯伯却不由得不笑起来了。
两人正向竹园坎上走去,上了坎,远远已听到唢呐呜呜咽咽的声音,且听到炮竹声,就知道新人的轿子来了。围子里也骤然显得热闹起来。火炬都点燃了,人声杂。一些应当避开的长工,都说说笑笑跑到后面竹园来,有的还毛猴一样爬上大南竹去眺望,看人马进了围子没有。
唢呐越来越近,院子里人声杂乱起来了,大家知道花轿已进营盘大门,一些人先虽怕冲犯,这时也顾不得了,都赶过去看热闹。
三声大炮放过后,唢呐吹“天地交泰”,拜天地祖宗,行见面礼,一会儿唢呐吹完了,火把陆续熄了,鸭毛伯伯知道人已进门,事已完毕,拉了贵生回厨房去,一面告那些拿火把的人小心火烛。厨房里许多人都在解包封,数红纸包封里的赏钱,争着倒热水到木盆里洗脚,一面说起先前一时过溪口接人,杜老板发亲时如何慌张的笑话。且说杜老板和鸭毛一定都醉倒了,免得想起女儿今晚上事情难受。鸭毛伯伯重新给年青人倒酒,把桌面摆好,十几个年青长工坐定时,才发现贵生已溜了。
半夜里,五爷正在雕花板床上细麻布帐子里拥了新人做梦,忽然围子里所有的狗都狂叫起来。鸭毛伯伯起身一看,天角一片红,远处起了火。估计方向远近,当在溪口边上。一会儿有人急忙跑到围子里来报信,才知道桥头杂货铺烧了,同时贵生房子也走了水。走了水:失火。一把火两处烧,十分蹊跷,详细情形一点不明白。
鸭毛伯伯匆匆忙忙跑去看火,先到桥头,火正壮旺,桥边大青树也着了火,人只能站在远处看。杜老板和癞子是在火里还是走开了,一时不能明白。于是又赶过贵生处去,到火场近边时,见有好些人围着看火,谁也不见贵生,人是烧死了还是走了,说不清楚。鸭毛用一根长竹子向火里捣了一阵,鼻子尽嗅着,人在火里不在火里,还是弄不出所以然。人老成精,他心中明白这件事,火是怎么起的,一定有个原因。转围子时,半路上正碰着五爷和那新姨。五爷说:“人烧坏了吗?”
鸭毛伯伯结结巴巴的说:“这是命,五爷,这是命。”回头见金凤正哭着,心中却说:“丫头,做小老婆不开心?回去一索子吊死了吧,哭什么?”
几人依然向起火处跑去。
一九三七年三月作,五月改作——北平
第三部分 在别一个国度里第7节 第一信
此信用大八行信笺,笺端印有“边防保卫司令部用笺”九字。封套是淡黄色棉料纸做就的,长约八寸,横宽四寸余。除同样印有“边防保卫司令部函”八字外,上写着即递里耶南街庆记布庄转宋伯娘福启,背面还有“限三月二十一日烧夜饭火以前送到赏钱两吊”字样。信内是这样写着:
宋伯娘大鉴:启者今无别事,你侄男拖队伍落草为寇,原非出于本意,这是你老人家所知。你侄男道义存心爱国,要杀贪官污吏,赶打洋鬼子,恢复全国损失了的一切地盘财物,也是象读书明礼的老伯妈以及一般长辈所知而深谅的。无如命不由人,为鬼戏弄,一时不得如意,故而权处穷谷深山,同弟兄们相互劳慰,忍苦忍痛,以待将来。但看近两月来,旧票羊仔放回之多,无条件送他们归家,可以想见你侄男之用意。……
你侄男平素为人,老人家是深知道。少小看到长大,身上几块瘢疤,老人家想来也数得清!今年五月十七满二十四岁了,什么事都没成就,对老人家也很觉得惭愧。学问不及从省城读书转来的小羊仔,只有一副打得十个以上大汉的臂膊。但说到像貌,也不是什么歪鼻塌眼,总还成个人形。如今在山上,虽不是什么长久事业,将来一有机会,总会建功立业的,这不是你侄男夸口。
大妹妹今年二十岁了,听说还没有看定人家。当到这兵荒马乱的年程,实在是值得老人家担心的事。老人家现在家下人口就少,铺面上生意还得靠到几个舅舅,万一有了三病两疼,不是连一个可靠的亲人都没有吗?驻耶的军队,又是时时刻刻在变动,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陪到一个五六十岁上年纪的老太太身边过活,总不是稳妥的事!
你侄男比大妹妹恰好长四岁,正想找一个照料点细小家事的屋里人,大概还不致辱没大妹妹吧。其实说是照料家事,什么事也没有,要大妹妹来,也不过好一同享福罢了。
这事本来想特别请一个会说话一点的“红叶”来同老人家面谈。不巧陆师爷上旬上秀山买烟去了,赵参谋又不便进城,沈师爷是不认得老人家,故此你侄男特意写这封信来同老人家商量。
凡事请老人家把利害比较一下,用不着我来多说。
我意思,在端午节以前大妹妹就可以送上山来。太迟不好,太早了我又预备不来。若初三四上山,乘你侄男满二十四岁那天就完婚,也不必选日子,生日那天,看来是顶好。
侄男对于一切礼节布置,任什么总对得住老人家,对得住大妹妹。侄男是知道大妹妹性情的,虽然是山上不成个地方,起居用物,你侄男总能使大妹妹极其舒服,同在家中一个样子。
大妹妹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到山上来,会以为不惯吧,那老人家完全可以放心!这里什么东西都预备得有:花露水,法国巴黎皂。送饭的鸡肉罐头,牛肉,鱼,火腿,都多得不奈何。大妹妹会弹风琴,这里就有几架。留声机,还是外国来的,有好多片子。大穿衣镜,里耶地方是买不出的,大到比柜子还大呢。其余一切一切——总之,只要大妹妹要,开声口,纵山上一时没有,你侄男总会设法找得,决不会使大妹妹失望!
并且赵参谋太太,军需太太,陆师爷姨太太——就是住小河街的烟馆张家二小姐,她也认得大妹妹——都住在此间。想玩就玩,打牌也有人,寂寞是不会有的事。丫头、老妈子,要多少有多少。若不喜欢生人,把大妹妹身边的小丫头送来也好。
弟兄们的规矩,比驻到街上的省军好多了,他们知道服从,懂礼节,也多半是些街上人,他们佩服你侄男懂军事学,他们都是你侄男的死勇。他们对大妹妹的尊敬,是用不到嘱咐,会比你侄男还要加倍尊敬的。……
你侄男得再说:凡事请老人家把利害来比较一下,用不着你侄男来多说,你侄男虽说立过誓,无论如何决不因事来惊动街坊邻里,但到不得已时,弟兄们下山,也是不可免避的事!这得看老人家意思如何。
你侄男的希望,是到时由老人家雇四个小工,把大妹妹一轿子送到山脚来,你侄男自会遣派几个弟兄迎接大妹妹上山。也不必大锣大鼓,惊动街邻,两方省事,大家安宁。若定要你侄男带起弟兄,灯笼火把的冲进寨来,同几个半死不活的守备队为难,骇得父老们通宵不能安枕,那时也只能怪老人家的处事无把握!
谨此恭叩福安,并候复示!
小侄石道义行礼
三月二十日于山寨大营
送信的并非如小说上所说的喽神气,什么青布包头,什么夜行衣,什么腰插单刀,也许那都成了过去某一个时代的事了。这人同平常乡下人一样,头上戴了个斗篷,把眉毛以上的部分隐去。蓝布衣,蓝布裤,上衣比下衣颜色略深一点,这种衣衫,杂在九个乡下人中去,拣选那顶地道的乡下人时,总脱不了他!然而论伶精,他实在是一个山猴儿。别看他那脚上一对极忠厚的水草鞋,及腰边那一枝罗汉竹的短旱烟管,你就信他是一个上街卖棉纱粉条的小生意人!他很闲适的到庆记布庄去买了三丈多大官青布,在数钱的当儿,顺便把那封信取出,送到柜上去。
“喔,三老板,看这个!”
三老板过来,封面那一行官衔把他愣住了。声音很细的问:
“打哪儿来,这——”
其实他心中清楚。然而信的内容,这次却确非三老板所料及。
“念给大太太听吧,这个。”喽把信翻过来,指给另一行字,“过渡时,问划船的,说刚打午炮,不会烧火煮夜饭吧。请把个收条,我想赶转到三洞桥去歇,好明早上山回信。”
“喝杯酒暖暖吧,”三老板回过头去,“怎么不拿——”正立在三老板身后想听听消息的一个学徒,给三老板一吆喝,打了个蹿,忙立定身子。
“不必,三老板不必!送个收条,趁早,走到——南街上我也还有点事。”
三老板把收条并两张玉记油号的票子摺成一帖送到喽身边时,同时学徒也端过一杯茶放到柜上了。
“老哥,事情是怎么?”三老板把那一帖薄纸递过去,极亲昵的低声探询那喽。
他数点着钱票同收据,摺成更小一束,插到麂皮抱肚里去,若不曾听到三老板的问话。
“是要款子?”三老板又补了一句。
“不,不,你念给大太太听时自知道。要你们二十八以前回山上一个信。……好,好。”他把斗篷戴上,“谢谢三老板的烟茶,我走了。”
来人当真很匆忙(但并不慌张)的走去了。三老板把信拿进后屋去后,柜上那个有四季花的茶杯里的茶还在出烟。
看信的是庆记布庄的管事,大妹的三舅舅,他把信念给宋伯娘听,那时大妹妹并不在旁边,她到南街吃别一个女人的戴花酒去了。
第三部分 在别一个国度里第8节 第二信
宋伯娘并不糊涂。利害虽比较了下,但比较的结果,还是女儿可贵。依她意思,对这信置之不理。然而三老板是晓事的人,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