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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落寞地躺着碗和盘子的碎片。
这天晚上冯丽很晚才进房间,进来后就叹着气对我说:“过了暑假就好了,涛涛就上幼儿园去了,等他再大一点也就该懂点事了。”躺下来之后,她又说:“我的意思是就这个暑假,我们想点办法行不行?”我说我还是回扁担巷去吧。她说:“这好吗?你妈会不会说什么?”她说着把上半身趴在我身上,伸手过去摸我,摸了一会儿,轻声笑着说:“看来你真不行了,是该歇歇了。在这儿你是歇不住的,要不就到你妈那儿去住些日子?”
我没说话,我说什么呢?我不但不好说什么,还要装出默认的样子。过一会儿她把胸脯移下去了。又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了她的哭声,她大约把脸埋在枕头上哭,声音被压住了,呜呜的又闷又浑浊,像一条流不动的小河。我装着睡着了,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听一条流不动的小河缓缓流淌。
到了第二天,她又不让我走。她说:“大不了再买个空调就是了。”
但涛涛的问题已经不是空调的问题了,有一天他用一把水果刀劈我。他像大人似地背着手,手上拿着水果刀,不声不响地从旁边走过来,对准我的脑袋就劈。他人小鬼大,居然学会了搞突然袭击。我感到一道白光一闪,本然地偏了一下脑袋,水果刀在耳朵上划了一下。幸好他力气小,刀也不快,只划开一条小口子。冯丽浑身发抖,一只手揽着我的头,一只手捂住我的耳朵,不住地说:“他会杀人!他才多大?就会杀人?”她问涛涛,“你为什么要杀他?他现在是你爸爸你知道吗?”涛涛大声说:“我不要这样的爸爸!我讨厌他!”
直到躺在床上,冯丽的脸还是白的,一边给我耳朵上涂红汞水,一边抖着声音说:“这孩子,他怎么这样?这不是个小土匪吗?”
她又跟我说生孩子的事。这些天她一直在想,觉得还是要给我生一个。她说:“我想通了,既然嫁给了你,就不能怕麻烦,一定要给你生一个,否则对不住你。一个人怎么能没有自己的孩子呢,你想要一个对吧?”我说:“我没想这件事。”冯丽说:“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给你生你又不要,对涛涛又不理不睬,他说不喜欢你,实际上你也不喜欢他,小孩子还不好哄吗?你多哄哄他不就好了吗?现在弄成这样,你叫我怎么办呢?”我说:“要不我还是回扁担巷去吧。”她赌气说:“你以为我离不得你?你要真想去的话,那你就去吧。”
…
《别看我的脸》第十一章(1)
…
在这个夏天大约过去五分之三的时候,我又回到了扁担巷。我妈问我:“就吵架啦?”她觉得有问题,考虑再三,冒着炎炎烈日跑到大栅栏去了一趟,结果冯丽用摩托车把她送回来。冯丽厚着脸皮装出很难为情样子,咬着耳朵悄悄告诉她,“徐阳太累了,让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睡几天。”临走时她当我妈的面,用手摸摸我的脸,很甜媚地笑着说:“好好地养几天精神吧。”
我妈相信冯丽的话,冯丽的话映证了她。她是对的。我之所以弄成今天这样,就是缺一个老婆,如今一旦有老婆就不知死活了。她用一个过来人的目光瞟着冯丽正在圆滚起来的腰身和屁股,用舌头啧一声,摇摇头,对我说:“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知道细水长流吗?”
居然又是一个比喻,而且和水有关。
扁担巷跟老铁街一样,也是青砖高墙,虽然这些年倒的倒拆的拆,显得参差不齐破烂不堪,但还是能挡住斜过来的阳光。除了正午时太阳直上直下地照着,上午和下午,阳光都只能悬空地飘在墙上,因此南城夏天最凉快的地方还是这些小巷子。小巷子的凉快是一种青幽的阴凉,那次冯丽来的时候,对扁担巷的阴凉赞不绝口,说比空调好多了。第三天晚上,她把摩托车直接骑到了扁担巷,对我也是对我妈说:“有我睡的地方吗?”
我在扁担巷仍然睡的是竹床,冯丽一来我妈就得去张罗房间。但我妈磨磨蹭蹭的,最后把冯丽拉去一起张罗。她们一边张罗一边嘀咕。我不知道她们嘀咕什么。我妈从我买的那些东西里拿了两个枕头,一床薄毯,还拿了一个痰盂。我想她们是不是在嘀咕这些东西?睡觉时我问冯丽,“我妈跟你嘀咕什么?”冯丽坏笑着,咬着我的耳朵说:“你妈怕我把你累坏了。”她用指头戳着靠床的板壁,继续咬着我的耳朵,一边吃吃地笑着说:“到处龇牙裂缝的,我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累你吗?”
早上起床后,冯丽伸着懒腰对我妈说:“这里真好,昨晚上睡得也好,以后我天天来这里睡。”我妈笑吟吟地说:“你只管来就是。”冯丽走了以后,我妈便发感叹,说:“看来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她可真是个懂事的女人啊。”
冯丽虽然不是真的天天都来,但也差不多,三天两头地来。来时总会带点东西,一桶油或一袋米,有时候则是一只酱鸭和几把青菜,或者是一只大西瓜,弄得我妈动不动就说她懂事。冯丽说:“天热嘛,是吃瓜的日子嘛。”我妈说:“吃瓜吃菜都不要紧,你还带油和米干什么呢?”冯丽说:“徐阳在这儿本来就给你添麻烦,我再抠你就显得我太不懂事了。”我妈说:“你是不懂事,我是谁?徐阳喊我喊什么?”冯丽说:“妈呀,可他是我老公呀,我不能把老公丢给我婆婆管哪。”她们婆媳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客气着,讨论我应该由谁来管的问题。我在一边黙然地坐着,看着斜对面青砖墙上的橙色阳光和锈成一坨红泥似的铁墙粑。
早晨起来后我也是那样。我的目光大约很空洞。冯丽说:“你老这样呆看什么呢?”她的样子显得很担心。她还是要我跟她到店里去。她拍拍摩托车后座说:“上来吧。”她很喜欢带我骑车,喜欢我抱住她的腰。我说:“算了吧,我什么也不懂,去了也是在那儿发呆,还不如在这儿发呆,这儿凉快。”
冯丽说:“你总不能发一辈子的呆吧?你是个有家室的人了,还呆什么呢?”我说:“不知道。”过一会儿我又说,“看吧。”冯丽说:“你要看到什么时候呢?我不是要你做什么,我就是怕你心里闷,我想看见你高兴起来。”
她说得我有些感动。我朝她笑了一下。
她叹口气说:“你看你笑得,跟受了潮似的,一点都不清爽。”
一天上午,我在门口坐着时,有一个从巷子里经过的女人叫了我一声。这个女人胸脯颤颤地从巷口那儿走过来,侧着脸瞟了我几眼,便站在那儿,说:“徐阳?你是徐阳吗?”我怔怔地看着她。她说:“你不认识我?我是吕萍呀!”我点点头说:“哦,吕萍。”我们说了几句话,说得很干巴。我问她怎么到扁担巷来了?吕萍说:“拆迁嘛,我在前面租了房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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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我的脸》第十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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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看着吕萍的后影说:“这是谁呀?”
我懒洋洋地说:“从前的同学。”
第二次看到吕萍时是在一个黄昏。吕萍说:“你怎么天天坐在这儿?”我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冯丽刚来,正在门口锁摩托车。她不断地拿眼睛瞟吕萍,特别瞟吕萍的颤巍巍的胸脯。吕萍刚走过去,她便把脸凑过来问我:“谁呀?”我说:“一个同学。”冯丽又扭头去看了一会儿,说:“哪儿的同学?”我说:“大学的。”冯丽一直目送着吕萍拐出扁担巷。她对吕萍的胸脯印象很深,而且似乎很有些成见,晚上在房间里她好好地又说起吕萍。她说“你那个同学叫什么?”我说:“吕萍。”她撇撇嘴说:“这个吕萍有点妖。”我冷冷地说:“你见过人家几次?怎么知道人家妖?”她又撇一下嘴,说:“那么大的胸脯,跟外国人一样,是做大的吧?”我没吭声,懒得跟她说。她说:“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喜欢大的?听说你画的那个女人的也很大?”我说:“你不是有病吧?”我把背对着她。她用指头戳着我的背说:“你别管我有没有病,你既然跟我结了婚,就不准再打别人的主意!”
我妈在那边敲着板壁说:“别吵啦,睡觉吧。”
大约是第五次在门口碰到吕萍时,她在我面前站了一会儿。我坐在一只小竹椅上,越过她的胸脯看着她,说:“有事吗?”她点点头。她的胸脯确实很大,但不像冯丽说的那样是做大的,在学校时她的胸脯就很大。她是工农兵学员,虽然比我们高一届,但我们都不大看得起他们,我之所以还能认出她来,也许就是因为她的胸脯。那时候我脸上的青春痘还在,她的颤巍巍的胸脯总让我感到心惊肉跳。
上午的阳光落在半空里的墙面上,巷子里罩着一抹明晃晃的光晕。我又一次越过她的耸在光晕的胸脯,问她还是不是在电影院画广告?她说在电影院,但很久没画广告了。我说那在干什么呢?她说我正想跟你说呢,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们一起干?我们想凑几个人一起做平面设计,你有兴趣吗?我问她还有谁?她笑笑说,丁本大。她一笑胸脯就颤几颤。我说丁本大是谁?她说跟我一班的,见了面你肯定认识。她笑一笑又说,我跟他说到过你,他一听就说好,说你反正闲着没事,正好一起干。
我不知道我当时怎么会感到那么不舒服?就像被毒蜂蜇了一下似的。我把脸皱起来,冷笑一声说,他怎么知道我没事?吕萍愣了愣,说是我说的,是我说你没事坐在家里。我说没关系,我是没事,我刚被劳改放回来嘛。吕萍红着脸说,徐阳你别这么敏感,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我说我敏感什么?我不敏感。吕萍说要不这样吧,明天我叫他来跟你谈,你跟他一谈就会知道他是有诚意的。
第二天下午,吕萍和丁本大一齐来了。我一见丁本大就觉得很面熟。他递给我一张名片。名片上有他的自画像,漫画式的,给我留下印象的是他的嘴,一张有点歪斜的嘴,经过一番夸张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