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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案·浮世梦华录-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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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萍便鞠一躬,抱了瑶琴,朝江流那间厢房去了。
  正是中午,刚下过了雪,小萍从回廊向外望去,只见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那些美人蕉、栀子花,都盛了积雪,沉沉地垂下头去。回廊两侧是待客的厢房,也悄无声息地,少有的清冷。
  江流的厢房就在内院的尽头。
  青玉楼分了前院、中院、内院。前院只管开盘子,客人若只点些曲子寻乐,所费不多,中院的小倌姿色稍逊,沿着回廊往内院去了,才是青玉楼红牌们的厢房。小萍听说长乐住的那间厢房,原本是江流的。现在江流少有客人,楼主却念着旧情,仍使江流住在内院。
  “江公子……”
  小萍低低地唤。江流的厢房里没烧暖炉,比外头暖和不了多少。屋里没什么摆设,床前垂了一帘青帐,看上去便分外的冷。小萍将琴搁在案上,用力搓着自己冻得僵硬的手。
  江流道:“我不姓江,你叫我江流便好。”他接了那具瑶琴,替小萍续上断弦,却瞥见琴底刻了一个小小的“江”字,便知是自己当年的旧物,一时竟怔怔地出了神,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江流才问小萍:“这琴是长乐给你的?”
  见小萍点头,江流叹一口气,道:“当年长乐也跟着我学琴,这琴便是我给长乐的,没想到现在他又将这琴给了你。”
  江流垂下头去,见那琴身红漆斑驳,划痕极多,想是琴的主人并不好好爱护之故。江流心中难过,只是用手去摩娑那琴身。过了一会,才振作精神,调了调弦,唱奏起来。唱的是一支旧曲,小萍不知曲牌名字,只觉得江流的歌声闲婉低沉,伴着丁冬丁冬的琴韵,煞是好听,一时竟忘了冷。
  他听江流唱“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那声音渐渐地高上去,高上去,那琴声也履险如夷,越转越高,待唱到“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那声音又渐渐地低了下去,仿佛行歌之人渐行渐远,最后只听得“莫断肠……莫断肠……莫断肠……”的余韵,琴韵渐缓,细微几不可再闻,终于沉寂下来。
  小萍待要鼓掌叫好,却见江流推开了琴,背过身去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将琴递给小萍,说:“这嗓子不成啦,你来试试。”
  小萍将手按在琴弦上,学着江流的样子去按弦,出来的声音却尖响刺耳,倒将他自己吓了一跳。江流见状,不禁宛尔,踱到小萍的背后,拿了他的手,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按弦。小萍闻到他衣衫上若有似无的淡香,仿佛长乐平日所熏的香是一个味道。他抬头去看江流,江流只是淡淡道:“那心字香也是我教长乐调配的。”
  又道,“当初我教长乐习琴,最初教的,也是这曲『阮郎归』。”
  说着,放缓节拍,将那曲子又在琴上弹奏一遍,边弹边解释这里如何转调,如何承接。
  小萍便低下头去,听江流讲解乐律宫调,自己专心记那指法,不觉天色已晚。他全无根基,虽得江流悉心教导,终究指法生涩,无法弹下一曲来。小萍心中一急,又错了数音。江流却柔声安慰他道:“莫急,当初长乐学弹此曲,也用了两天的时间。你一个下午能弹成这样,已经是极好的了。”
  小萍按住琴弦,却听江流低声道:“长乐是极聪明的,我同时教给他和承欢曲子,承欢要用四天时间才能弹成,长乐却是一学就会。我教过的那些人里,也只有你能够及上他几分。”
  江流转过头,用那双灰蒙蒙的大眼睛望了小萍,道:“希望你莫似长乐……”
  小萍等着下文,却见江流又转过身去,咳嗽起来,一直咳得弯下了腰,用一只手去撑住桌子。小萍唤,“江流公子……”
  江流却背对着他,摆了摆手,道:“你回去吧。”
  注:宋元之际,仿佛没有『娼籍』,只有『乐籍』这种说法,又见有『乐户』一说,指的应该就是『乐籍』吧。

  第六回 将军一怒花容黯,琴师?

  入冬之后,雪总是下个不停。这雪阻了金兵南下的势头,也阻了青玉楼的生意。京城内一片太平,家家户户忙着采办年货,准备过年。城内年画彩灯随处可见,倒也喜庆祥和。青玉楼一年到头都悬着大红灯笼,这些日子里倒显得清冷起来。长乐百无聊赖,平日里不是陪着楼主喝茶下棋,就大白天地歪在塌上打盹。
  小萍乐得清净,见长乐没什么事支使他,便只管捧了琴去江流的屋里。他天资虽不如长乐聪颖,却贵在勤勉。夜里睡觉,小萍也将琴放在枕边,记忆白天所习的曲谱,以指按弦,只是生怕惊吵了长乐,不敢弹奏出声。
  这天下午,楼主安公子与长乐喝酒下棋,小萍在一旁暖酒伺候着。窗外残雪蒙蒙,屋内却是温暖如春。长乐不知从哪位客人那里得了一块画屏,树在屋里,那上面吴山翠叠,更显得屋内春意盎然。小萍凑在炉前暖酒,只将脸蛋烤得红扑扑的,热出汗来。那安公子瞧了,便道:“这些日子不见,小萍倒出落得越发水灵了。这脸白里透红,让人瞧着,真想掐上一把。什么时候也该将那髻丫解了,见见客人。”
  长乐伸手挟一枚白子,放落棋盘上,闲闲道:“不急,小萍正跟着江流学琴呢。”
  安公子探头去看那棋局,手中拿了棋子,却不放落,只是轻轻敲着桌面,沉吟良久,却道:“江流一向苦冬,前年又落下肺痨,这季节,怕是不好挨吧?”
  小萍这才知道江流何故常常咳嗽。他见安公子眼睛瞧着自己,像是在问自己的样子,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只听安公子继续道:“那年冬天的事,我一时生气,打了他几下,罚他在院子跪着,原本只是做做样子,不想因为他坏了规矩,却忘了江流这人是实心眼的,我不叫他起来,他竟真的在院子里跪了一夜。他原本身子就弱,这下更是惹出了肺痨……我现在想来,心里总是后悔。”
  说着,摇了摇头,将手中那枚黑子落在右上角的七三路上。
  长乐道:“江流这人爱乐成痴,做人也是有点痴的。当年韩将军这般看中他,都准备替他赎身了,他却背了人跟那韩将军府里的琴师搞在一起,还演一出红拂夜奔,私逃出去,却落在韩将军手里……”边说边去看那棋局,手中玩弄着那小小棋子,道:“是劫呀。”
  安公子想到那个冬天的夜里,韩将军带人堵住了青玉楼的后院那门,那些士兵持了明晃晃的火把,照着江流和那琴师,两个人都苍白着脸,却硬是执了手,站在一起。安公子还记得韩将军怎么手起刀落,一刀便砍下了那琴师的脑袋。血溅在院子的积雪上,洒了一地。那人头一直滚到安公子的脚下,他吓得腿软,江流却挣开了他的手,去抱了那人头。他跪倒在雪里,将那血淋淋的人头捧在怀里,对着韩将军喊:“你杀了我……你也杀了我吧……”安公子从未见过江流这般声嘶力竭。
  很长一段时间,安公子只要闭上眼睛,便看到江流捧了血淋淋的人头,披散了长发跪在雪里,那双灰蒙蒙的大眼睛失了神,只是瞪了韩将军,颤抖着青灰的嘴唇喊“杀了我……杀了我……”
  韩将军的刀举在半空中,终究没有落下来。那刀上还滴着血,韩将军甩一甩刀,甩掉刀上的血,便带着人走了,没再看江流一眼。
  安公子至今想起来,一颗心还是怦怦乱跳。他想江流平日素来安静,没想到竟惹出那么大的祸事。青玉楼的规矩,一是不得私逃,二是不得私自接客,三是不得倒贴热客,江流却三条都犯了。安公子平日里念着江流是红牌,待江流极是客气,这时心中又是着恼又是后怕,韩将军走后当晚,便将江流吊起来,叫人用鞭子抽了大半个晚上,眼看着不行了,才解了绳子,扔到院子里,令他跪着反省。
  安公子想,我是气昏了头了呢。江流身子弱,哪禁得起这番折腾。那天夜里风大雪大,江流便落下了肺痨,好不容易捞回一条命来,却再也接不了客了。那些熟客都知道江流身上有病,挨不了几下便会咳血,不想坏了兴致,他嗓子又坏了,唱不得几支小曲,因此便都不点他。只有那些外地来的羊牯,见江流虽面带病容,却生得好看,才会点了他来开心。安公子好几次想打发江流出去,却终究念着旧情,没有忍心。
  长乐见安公子双目望着棋盘,只是出神,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伸手倒了杯温酒递给安公子,道:“当年江流得罪了韩将军,惹了那么大的祸,楼主却仍留得江流住在这青玉楼里,我们都说,楼主是菩萨心肠呢。”
  说着,顺势坐到了安公子的怀里,贴了安公子的耳朵,吹气道:“听说,韩将军已经回了京城来了?”
  安公子接过酒杯,笑道:“你这妖精,耳朵倒尖。韩将军昨天夜里才回来的,你就知道消息了。”
  长乐笑嘻嘻道:“我听说何千骑何大人要在春风楼摆酒,替韩将军接风呢。”
  安公子道:“何大人知道韩将军喜欢这调调,着实吩咐过我,要挑个机灵点的小倌去春风楼侑酒伺候。长乐既提起,那便长乐去吧。”
  长乐抬起一条腿,缠住了安公子的腰,道:“我若伺候好了韩将军,你给我什么彩头?”
  安公子吸一口气,道:“长乐,你这妖精……”搂了他双腿,在他衫下重重捏了一把,道:“你若伺候好了韩将军,那还不是坐稳了这京城花榜头牌的位置,到时候还稀罕我给你什么彩头?”说着便抱起长乐,往床上一扔。
  长乐便笑,问安公子:“这棋不下了?”
  安公子伸手去扯长乐的裤子,哑着嗓子道:“这棋不下了。”
  小萍便退了出去,带上门扇。他再回来,桌上还是一盘残棋,长乐却敞开了纶衫坐在桌前,拿着酒壶独酌独饮,仿佛已经带着三分酒意,见小萍进来,只道:“小萍,你跟着江流学琴便罢,可莫学他的那份痴劲儿。”
  小萍点了点头,又想起江流对他说,“小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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