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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随她进了房,长河在书桌下抽出来一张纸,纸张上一大片空白,只在中间重复写了三遍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名字落日熟悉,纸上的字迹她也熟悉。
长河道:“这是我在大漠书房无意看到的。”
“若是被大漠知道,会生气的。”大漠在某方面脸皮薄得很。
她这话的意思就是不否定了,长河原本心里也有数:“之前寒师兄想派大漠去浩烟门,她百般推脱,一直到我拿裴门主的安危刺激她,她才一口答应。可我想不明白,既然大漠有意向,为何开始又不答应?”
“大漠喜爱映风,却不知映风心中如何想,有迟疑也正常。”
“是么?”这根本不是她认识的大漠,“我套过寒师兄的话,他说裴门主前段时间在六扇门,大漠明明很有意向,为何朝夕之间却又变了?这当中有什么隐情?是不是跟我有关系?”她还想不通会跟她有什么关系,就是觉得很不安。
落日拍了拍她肩,安抚道:“别乱想了,这能跟你有什么关系?感情的事情很微妙,说不定大漠这趟去浩烟门,回来便有好消息了呢!”
“希望吧。”风邪到底在她神智混沌时做过什么,她现下还未调查出来,不管她做过什么,六扇门的人肯定不会告诉她,但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需要的只是时间。
四嫂半夜起来如厕,经过前厅牡丹地,忽见有个人影在黑暗中晃动。
“谁!”她声音有点抖,应当不会有贼敢进六扇门吧,难道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人影晃了晃,转过身,月色下一张熟悉的俏脸,甜甜笑道:“是我。”
四嫂连拍了胸脯好几下:“我的四小姐哦,你三更半夜蹲在这里干嘛!”
“我在种画呢。”
“种花?”什么花要大半夜种,明天种不是一样。她往前走了几步,看清楚长河在做什么。
长河是挖了个坑,但埋下去的不是种子,而是一张又一张画纸,看不清楚画上是谁,只看得出每张都画着人。
凄冷的月色,笑容诡异的少女,挖坑埋画……
就在四嫂开始觉得有点冷时,那少女忽然抬头,问她道:“四嫂,你说到明年初春,这些画会不会发芽开花?”见对面人一脸惊恐,她又笑道:“我同你开玩笑呢。”
一开始就是错的东西,只会腐朽,怎可能发芽开花。
生死难依
“照这样看,前两桩凶案发生时,他的不在场证据也是伪造的,现下有人证有物证,这个朱六很难脱罪。”
“属下这就去拿人。”凶徒狡猾,费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才破了这起无头女尸案,所幸一直未有受害人增加。
对面的俏姑娘笑了笑,这段时间她实在爱笑了很多:“审人的事交给柳三,你拿完人到书房找我,有件事我想问你。”
紫衣的男子掩上书房门,长河示意他坐。
“墨轩,你从十岁就开始跟大漠,有将近十年了吧。”
“是。”
“你是大漠的心腹,她有任何事都不会瞒你,你说话做事一向坦诚,有些话,就算不说,也不会撒谎骗人。所以我想请你诚实告诉我,我刺杀皇帝是死罪,大漠到底与皇帝达成了什么协议,才能救我一命?”
墨轩闻言抬头,震惊看她。长河知他为何惊讶:“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天我刺杀皇帝,见到的人不在少数,大漠就算想封,也不可能将这许多人的嘴堵得严严实实。”她一早知道,调查出真相,只是时间问题。
但就算她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却无法知道大漠与皇帝达成何协议,除非眼前这人帮忙。
“属下答应过漠大人,不能说。”
她并不意外,但是,“墨轩,我盼着大漠好的心境,与大漠盼着我好是相同的,与你盼着大漠好也是相同的。协议的事不可能瞒我一辈子,总有一天我会知道,你也了解我的性子,别人占不了我半分,我也绝不要占别人半分。与其到那一天,让大漠赔了夫人又折兵,你不如现在告诉我,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真的会有转圜的余地么……紫衣男子静默着,长河很有耐心地等,等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他终于下定决心:“大漠大人答应皇上,若是皇上不追究此事,她便嫁予皇上为后。”
原来如此!长河敛去面上震惊,缓缓靠上椅背,难怪大漠对裴映风的态度反反复复,原来大漠为了她,早将终生幸福卖断。
她现如今知道这真相,心头却像陡然卸下块大石来,沉默半晌竟然笑了。
墨轩轻道:“长河大人,对不起。”是他私心作祟,无论何时都会优先大漠大人。
长河摇头,若大漠真为她牺牲至此,终她一生,都会良心不安。
“女尸案的收尾工作就烦劳你了。”审讯,收押,定罪,移交,还需整理文件上报刑部,六扇门内部也要做好记录收编。她选今日跟他谈,也是想办好手头这最后一件案子。
日头正好,那天回六扇门的路上,她将明月的药弄丢了,后来也没有再配。
即使站在炽热的太阳下,也觉得遍体生寒,她可以告诉自己这是身体的原因,并非其他。
越是觉得冷,越能笑得灿烂。
纤细的身影蹲在牡丹地旁,将前几日夜里埋葬的画纸又全都挖了出来,这张画上的人一袭蓝衣,站在月下的水中嫣然浅笑。那时她曾靠得很近,倾听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像藏着面小鼓。她看着,面上一直一直笑,手指抚上动人轮廓,泪水一滴滴落下,浸湿了画纸,模糊了墨迹。
明月开门,看到来人并不惊讶,但长河进来就道:“我时间有限,一定要快。”
“什么?”
“蛊毒,你不是有办法配药,将云曼身上的蛊毒移回我身上吗?”之前转移蛊虫,她身体严寒,云曼身体炽热,她明白有些蛊虫对温度有偏好。
明月震惊:“你要将蛊虫移回来?”虽然她来她不惊讶,但当日明明恨不得一刀两断的人……
长河不耐:“不要拖拉了!”她必须在大漠从浩烟门回来前做好一切,时间有限,“那个药要吃多久?加大剂量的话能缩短时间吗?”
“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他反正昏着!当时你们不也没问我的意见吗,这会儿怎么就不行了!”再说,“你不是喜欢他吗?现下我给他一条活路走,你不要?”
明月道:“若是他要这条活路,就不会舍了性命救你了!”倘若依她所言,那之前的一切都算什么。
长河站定:“我实话告诉你,我这个人心胸窄肚量小,绝舍不得拿自己的命去换个骗子的命。只是,就算不救他,我也时日无多,就当是死前积德了。”
明月讶道:“你为何会时日无多?”
长河道:“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需回答我,想不想救他!”
“我当然想救他,只是,你当蛊虫是这般容易移来移去的?”若是还能再通过交合的方式传递,她早就自己救他了,“而且他受过重伤,尚未痊愈,又喝下极热的汤药,现今体内还有蛊虫,你再以极寒的汤药喂食,他根本受不住。”
“那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还拖着他在这儿等死!带他回蛊族找风邪啊!”云曼再怎么说也是风邪的弟弟,风邪不至于见死不救的,“我去备车!你们现在就走!”
明月拉住火急火燎的人:“我早就遣人去蛊族传过信了。”就在从六扇门接了长河之后,她也考虑过,蛊毒在长河身上,风邪不会救,若在云曼身上,也许尚有转机。
“他身子很弱,舟车劳顿一定受不住,不如在此修养,等蛊王大人来一趟。”
长河没想到这人心细如发,松了口气,又皱眉道:“你派去传信的人可靠吗?”
“可靠。”按时间来看,风邪该收到信了。
“不行,我要回去,亲自安排人走一趟。”
“既然来了,看看人再走吧。阿云昏睡,都一直念着你的名字。你当给他点求生意志也好。”
长河进了屋子,没上前,只远远站着。
依明月所言,这种蛊毒,每转移一次,毒性就猛烈一倍。
傀儡蛊在未驱动之时是很安静的,不会疼痛,也不会发狂,中了蛊的人一直昏睡,整天整夜地昏睡。
睡到有一天,蛊虫将人的精血全部吸光,也就这么在睡梦中死去了。
她没有勇气上前,看看昔日倾国倾城的容颜,也或许他这么静静睡着,其实已经死去了。
“云曼,你反正是个骗子,说过的话我一句都没当真。若是这次我度不过劫,你就将同生共死的话忘了,好好活着。”
烈日当空,一袭白衣的女子立于刑部府邸前。她很少穿白衣,平素着衣喜欢鲜艳些的色彩,鹅黄翠绿淡粉,总说白衣不吉利,像是丧服。
“大人。”紫衣的男子一直随行身侧,长河回头看他,笑了笑道:“不必送了,以后六扇门的事,替我尽心。”
大漠在浩烟门接到长河自首的噩耗,如遭晴天霹雳,与落日一路纵马到京师。
牢房门打开,落日走在后头,清楚听见一声耳光,见大漠再次扬手,她忙上前拦住:“大漠!”
“这是她欠我的!当日我为了救她挨了寒师兄一记耳光,如今她既快死了,难道不该还吗?”
“是,该还。”一直低垂着头的人抬眼看她,“我欠你的,又何止一耳光?”
“行了,大漠,现下不是追究过错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救长河出去——”
“救什么救!她自己要死,难道还能拦着她不成!”
“大漠!大漠!” 拦不住负气离去的身影,落日无奈转头,对着牢中的人。不过是数日未见,她竟憔悴至此——落日轻叹一声,心疼抚上她红肿面颊。
长河看着她,笑容苦涩:“大漠真的很生气。”从未见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你既知她生气,为何还要这么做?” 知她投案,寒师兄气得当场吐血,也难怪大漠会发那么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