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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那闪亮的刀刃,便想拥抱执袂了。倘若皮肤不小心碰到了它,即刻便会被割破,渗出鲜红的血来吧。望着锋利的刀刃,心中真的非常盼望能和执袂在一起。星辰的光亮何以会引发这样的一种心情,宁致也想不出是什么原因。然而此时此刻,他很像看看执袂的脸,让她知道自己一直在她的身后凝望着她,而不是只能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个人寂寞地数着星星。
星星那仿佛雪花的光亮给了宁致一瞬间的勇气。然而只需要那么一瞬间的勇气,宁致就已经加快脚步,蹿到了执袂的旁边。
“你脸上粘了一颗米粒。”宁致指了指因为突然看到他而吃惊不已的执袂的脸,告诉她说。
听到他这样说,执袂慌忙用手抹了右脸一下。
“不是右边,是左边。低一点,再低一点,不,又太低了,高一点,嗯,再左边一点,太左边了,要右边一点,再高一点。嗯,没有了。”
执袂这才嘘了一口气,把双手垂下,重新插到裤袋里,然后朝着宁致微笑,“原来是你。”
她刚刚一看到宁致,想讲的大概就是这么一句吧?宁致也微笑了起来。
“是我。一直是我。”他在心里这样回答她。
人行道旁边的马路上迎面驶来一辆私家车,刺眼的车前灯让执袂禁不住伸出右手臂,遮挡在眼前。
“还准备到日本雪国去旅行吗?”执袂把手放下来的时候这样问。
宁致看了执袂一眼,然后点点头。
“我和你爸爸也会去。”执袂的语调听起来很欢快,大概是非常期待着和父亲一起去雪国泡温泉赏雪景吧?宁致把头低得更低了。
“当初我还以为你爸爸太忙,没时间去呢,”执袂笑了起来,“我想,会不会到最后,变成我和你两个人去啊?因为最期待这趟旅行的,似乎就只有我们俩。你爸爸只是陪我去而已。不过最后你爸爸竟然说可以陪我去。”
宁致倒是没想到执袂也很期待这趟雪国之旅。
“你会和上次的那个小美女一起去吧?”执袂用手肘推了推宁致。
她说的大概是任雪穗吧。可是宁致从来没有想过和任雪穗一起去。任雪穗虽然也读过川端康成,但是并不喜欢他的作品。得知执袂也很期待这趟雪国之旅,宁致突然很想和执袂两个人去那儿泡温泉赏雪景。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危险的迫近,他有些害怕地缩起了脖子。然后很突然地跟执袂说再见。
一个人走在回公寓的路上,宁致想,执袂可能永远也不知道这天晚上,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米粒。她的脸上根本没有粘上米粒,是宁致在撒谎骗人。因为这样才能定定地、名正言顺地凝望着她的脸,不管眼神有没有暴露自己的内心情感,都可以那么目不转睛地看过去。宁致还从来没有遇见那一个女孩,让自己这般目不转睛得想要大哭一场。
细雪(08)
汽车开始往回开,爬上坡,驶到高岗地带的马路上。来时近在眼前的都会市街,现在以辉煌的灯火显出鲜明的轮廓。
黑暗的山中,水声潺潺。
明远和妻子并肩坐在后座位置上。车前灯横扫着悬崖边的白色护栏。虽然夜幕已经降临,但出租车仍然来往频繁。疗养院的附近,最近好像新开了一家汽车旅馆,生意兴隆。
转过几个弯,过了山岭,又开始下坡了。可能因为是夜间行驶,司机开车的速度比先前还要快。
明远不安地把目光投向计程表,时速高达八十公里。这时,他注意到旁边妻子也用担心地眼神看着计程表。一注意到自己的视线,妻子就马上冷冷地收回了视线,把脸别向了一边。
一直没怎么说话,晚餐也是一起吃的,席间也只是简短的几句话,例行的见面根本没有实质性的交谈。和妻子的关系,始终是结着冰的。现在,正要把她送到疗养院去。估计到时候就只会有一句面无表情的“再见”。什么“路上注意安全”之类的,是绝对不可能期盼的。
“开得太快了,慢一点。”
明远提醒了司机,然后决定不想妻子的事,而是专心致志想着后天和执袂去日本旅行的事情。机票还有旅馆都已经订好了,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执袂喜欢雪。明远非常清楚这一点。从小生长在南方,小时候很少见到雪的执袂,当真比一般的人要更加憧憬、向往着雪。她似乎在雪的身上寄托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她认为美的极致,就是漫天的飘雪。
所以才那么期待着去日本川端康成笔下的雪国,感受驹子徒劳的美丽,和那银河映照下的无垠雪地。
过了一段时间,司机似乎又加速了。连续赶过了前面的两辆车子,像是赌气要展示车技一样,继续飞速疾驰。
这时,迎面来了两辆车子,车头灯交叉着。一辆是出租车,一辆是单人摩托车,它抢在出租车前面,直奔而来。强烈的灯光使明远眼花缭乱。
瞬间,摩托车摇晃了一下,向明远他们的车头灯横撞过来。霎那间,司机的胳膊激烈地晃动,车头灯的灯光,宛如手电筒一般摇摆。黑暗在旋转,猛烈的冲击袭上了明远。
意识渐渐清醒过来的时候,明远发觉自己以不稳定的姿势躺在某种东西上面,他身下软绵绵的。
他动弹不得。这不是由于丧失知觉,而是因为躺的角度不正常,稍微一动,好像就要滚到另一种东西上面去了。倾斜的位置迫使他采取这种姿势。他根本没有想到车上狭小的空间会如此夺去自己行动的自由。
在黑暗之中,他听见溪流的涓涓声。明远感觉眼前在冒烟,仔细一看,那是尘土在飞扬。
从明远身体下面传来微弱的呼吸声。他不觉一惊,闪开一下,可是身体失去了平衡,无意中伸手,竟抓住了倾斜的座位一角。
明远明白了,压在他下面的就是自己的妻子。刚刚在出事的那一瞬,自己本能地扑到了妻子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她。
“你不要紧吧?”
妻子的声音如同呻吟,仿佛隔着某种物体间接地传过来似的。然而这是明远许久许久不曾听过的妻子的温柔的声音,他竟然一下子感觉时光倒流到了自己和妻子新婚的那段时间。
之所以用这样的关心语气问自己,是因为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的事实了吧?那个时候,为什么那么毫不犹豫地就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她呢?大概是内心深处,把她当作自己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人了吧?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了,虽然感情冰冻的日子占了绝大多数,但是妻子毕竟是妻子。明远用手摸索着,一只手碰到了稍微有些硬的骨节,那是妻子的胳膊肘。
“我不要紧,你怎么样?”
现在的状况是,两个人都无法动弹。从车顶上面的坡道上,传来了人们的喧哗声。
妻子并没有回答,反而气喘吁吁地问:“司机呢?”
因为光线太暗,什么都看不清。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听不到那个年轻的刚进公司的司机的声音。
当意识到司机也许已经死了的时候,明远才知道自己正处在异乎寻常的情况下。然而幸运的是,在车顶上面的坡道上,人声更加喧嚷,甚至看得见手电筒的光了。人们大概正在寻找下到河滩来的途径吧?
车门已经到了很意外的位置上去了,不在旁边,而在上面。幸好的是,车门没有坏,虽然紧一些,但是终于还是打开了。
“今晚有月亮。”
明远自嘲地说,好像他用尽全力打开车门就是为了观赏明月一般。打开车门是想要逃出去,但是好像左腿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明远干脆选择放弃。然而一打开车门,那一瞬间的明朗的月光,倾洒下来,营造出一种很梦幻的冬夜的感觉。冬夜的月光,是异常温暖的。
那一瞬之月,照亮了明远和妻子往昔的点点滴滴,那其中充满了说不出的苦痛和悲哀。然而自始至终,两个人都相互牵绊着,被那纸婚书作为纽带,联系在一起。
就在头顶上,人声愈发的沸腾。
光线在眼前晃动,停在路上的车子,用车头灯照射着下面。可是,由于位置的关系,灯光还没有捕捉到出了事故的汽车。路上聚集了不少的车辆,手电筒的灯光照下来了。
救护车的汽笛声也由远及近,很快,喧哗声更加大了,人和车子,越来越多,救援工作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有条不紊地开展了。
当救援人员靠近的声音愈发的清晰的时候,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妻子突然开口说:“你要小心你儿子。”
不明白她的所指的明远正想问,妻子第二句话马上接了上来。
“他是个危险的孩子。”
然而四周过于的嘈杂,加上救援人员在确定他还活着之后,已经开始慢慢挪动他的身体,明远一时间还是不太明白妻子的话,也不知道妻子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
“我之所以提醒你,”妻子仿佛读懂了他的意思一般,语调又冰冷起来地说道,“是因为你刚刚保护了我。现在,我们又互不相欠了。”
因为自己的保护而只是左肩背疼痛的妻子,很快就因为伤势较轻而转移到疗养院去了。明远却是身受五、六处伤,左锁骨骨折、左上臂撞伤、头部擦伤等。听主治医师颇为乐观地估计了要一个月才能痊愈的时候,明远微微低下头低声自语“严禁软弱、严禁软弱”,模仿着孩提时代读过的小说《飞行教室》中的少年主人公的话:“严禁哭泣、严禁哭泣”。
然而还是头脑发懵,感觉自己被什么人绑架了一般。因为不能履行和执袂一起去日本旅行的约定,因为要让那么期待这次旅行的她感到失望,明远现在的心情,当真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糟糕了。
就像和执袂在一起的时候,感觉非常的舒服,就这么和执袂在一起,他觉得很开心。很纯粹的感觉,就是觉得开心。而如果见不得执袂,就会感觉很空虚,也是很纯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