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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方舟目瞪口呆:“你你你……少爷,八字都没有一撇,你就先投入这么多了?真有你的!”
祁连随便他去误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冒出这个想法,可能是想起了江晓媛趴在美发店柜台上,一边擦鼻涕一边跟他说话的那一幕,忽然被那种眉飞色舞的力量感拨动了一下的缘故吧。
他受许靖阳之托,无数次接过夭折的人生,像是孤独地守着一大片枯槁的荒原,不料突然在角落里看见了一棵小小的嫩芽。
祁连把烟叼在嘴里,冲陈方舟摆摆手,兀自转身走了。
“再说吧。”
☆、第33章
江晓媛并不知道一条街之隔的地方发生了一段围绕着她的桃色对话;她用店里的破微波炉把陈老板带给她的腊八粥热了,尝了一口;就推断这东西是陈老板自己熬的——因为下料很足,味道很好,如果是买的,大概不便宜,陈老板是绝对舍不得的。
陈方舟这一走,偌大的美发店一下子就空旷了下来;病毒明光好像来了劲;从微波炉微微反光的门,到大大小小的镜子;到处刷存在感;没治了。
江晓媛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行走的遥控器,她走到哪,电视就开到哪;还不让换台。
她叼着塑料勺子;把粥里可怜可爱的甜枣先捞出来吃了;又将傻大憨粗的云豆们扒拉到一边,淡定地坐在电视机前,像看电视剧一样欣赏着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
这玩意,看第一遍的时候心里震动,第二遍心里难受,第三遍就麻木了。
江晓媛看了三十遍,已经岂止是“麻木”了,正逼近偏瘫状态。
播到了剧终,屏幕上依然跳出了一条信息,要她反馈:“是否启程?”
江晓媛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枣核:“否,快滚吧,这边挺好的。”
电视猝不及防地“啪”一下黑了下去,浮华三千都在她面前烟消火散了。
好个屁——
江晓媛面无表情地回味了一下甜枣的味道,豪迈地把一整碗腊八粥一口闷了。
病毒那车轱辘一样的勾引过犹不及,开始在她身上起了反作用,不但没有击中她脆弱的玻璃心,反而点燃了她所剩不多的血性。
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是有血性的,同时每个人都是渴望自我实现的,天生的自然规律,只是在有些人身上被扭曲了。
江晓媛本来被自己的失败弄得有点心灰意冷,但目睹了陈方舟的一生后,她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人生,只好在“灰烬里重生”,咬着牙继续走下去。
傍晚,江晓媛第一次用店里的化妆品往自己脸上招呼了一遍,她给自己化了个春暖花开的桃花妆,穿上祁连给她买的那件夸张的粉色大衣,修改了传单内容,把宣传重点从日常妆改成“舞台妆”,末尾标注学生打九折。
然后她就这样春暖花开地在凛冽的寒风中杀出一条血路,上了街。
听说卖火柴的小女孩就是这么冻死的,不过卖妆容的大女孩还活着,因为她心里还有一碗不肯熄灭的岩浆。
第二天,江晓媛来店里的时候,发现门口造型设计业务宣传牌上被人挂上了一个倒计时提示,显示活动时间还有五天结束,乍一看像是在催促顾客抓紧时间享受折扣,实际江晓媛知道,这是海伦她们用来嘲笑她的。
可是经此一役,江晓媛的脸皮是日复一日的厚了,心肠也是日复一日地硬了,看了这面倒计时牌,她奇迹般地波澜不惊,没把海伦他们的挑衅放在眼里。
江晓媛自然而然地经过宣传牌,跟饮水间的陈方舟打招呼:“陈总,昨天相亲怎么样?”
陈方舟顺手给她倒了一杯不知谁拿来的奶茶,看起来心情颇愉快:“挺好。”
江晓媛就知道有戏:“哇!那她……”
陈方舟连忙回头打断她的大惊小怪,对她做了一个“别声张”的手势,小声说:“是个护士,样子一般,但是性格看起来不错,挺朴素的,像个过日子的,最好的是她个头不高,谁也不会嫌弃谁……哎,你说我昨天那么折腾,还喷香水,会不会让人看了觉得我不踏实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期冀,却不是红男绿女鸳鸯蝴蝶的期冀。
好像“过日子”三个字可以将生活中所有的激情与苦难都一笔勾销,包括未来、包括希望、包括爱情。
江晓媛脸上的笑容黯淡了一会,她忽然心酸起来。
这时,前台接起一个电话,对江晓媛说:“造型师,电话!”
江晓媛急忙应了一声,投入她的战斗去了。
头天晚上她没白挨冻,舞台妆宣传起了作用,大概快到年关各种表演和晚会也多,当天,店里接到了两通电话,都是附近的白领,说是年会演出用,打听能不能团购预约。
江晓媛打起精神,用上了这段日子从海伦那偷师出来的种种推销手段,舌灿生花地勾搭了人家来店里看看。
不过遗憾的是,两笔单子都不大,都做下来也不到十个人,而且时间恐怕都要等推广期过去以后了。
那黄花菜都凉了。
江晓媛一边给一个客人洗头发,一边一心二用地思考——想个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先给预付款呢?
当天晚上快打烊的时候,祁连来了。
他也觉得自己三天两头地跑来有点烦,但还是忍不住想来看看,只好一边自我唾弃,一边暗搓搓地跑来。
人头发又不是杂草,他的头发根本长不了那么快,刚剪的头,当然不可能再动刀,前台却已经认识他了,主动来招呼:“祁先生今天还找陈老板吗?今天要做什么?”
祁连:“呃我……”
要是洗个头就找店长,会不会有点太那个了?
他还没编出来,那边陈方舟已经多嘴多舌地开了口:“他不剪,是来做造型的!”
前台没想到还有半夜三更来做造型的神经病,看向祁连的眼神充满了惊奇。
陈方舟又叫:“造型师——”
祁连很想上去把陈大龙的嘴缝上,他自忖来意天真无邪,被姓陈的这皮条客似的两嗓子叫唤得都开始尴尬了。
江晓媛对“造型师”三个字十分敏感,一叫就回了头:“嗯?”
她看见祁记者,有些诧异,把手里手头清理刷子的活暂时放在一边:“你怎么来了?”
“啊?嗯……”祁连若无其事地一低头,胡编乱造的真本领落上了舌尖,顺口说,“来洗个头,晚上有个饭局。”
江晓媛一想,此人是债主,对待债主要像春天一样温暖,于是痛快地说:“行,我来给你洗。”
祁连默默地跟着她往里走,目光无意中与陈方舟对了一下,顿时不好了,感觉整个美发店的空气都被此人污染得龌龊了起来。
还没等进门,门口突然进来了一个小姑娘,十六七岁的模样,身上背着个小小的布包,像个上学走错教室的孩子。
她一进来就皱了皱鼻子,不知所措地东张西望了片刻。
前台问:“同学你剪头发吗?”
“不剪,”小姑娘说,“嗯……你们有造型师吗?我找造型师。”
奇了怪了,今天都是来找造型师的。
江晓媛好像忽然从闲置物品变成抢手货了。
前台抽出柜台后面的呼叫器:“晓媛老师,晓媛老师来一下前台,有客人找。”
店里为了显得专业高端,前台召唤人的时候,别管是高级技师还是打下手的实习生,一律叫“老师”。
祁连一听,连忙如释重负地说:“你忙你忙,我就洗个头,谁都一样。”
江晓媛只好把他丢给正好闲着的莉莉。
那小姑娘看见江晓媛,当着她的面拿出自己的手机拨了个号码:“喂……嗯,我在了,找到了……好,你来跟她说。”
她说完,把手机递给江晓媛:“给。”
江晓媛有日子没摸过智能机了,乍一拿过来还挺有点不习惯:“喂?”
那边充满特色的声音开了口:“我,蒋Sam,你记得吧?”
江晓媛当然记得,蒋老师说话的腔调非常特别,总带着一股“哀家赏你”的感觉,弄得谁在他面前都像个小太监。
她先开始有点纳闷,等对方说了几句话以后,江晓媛整个人就像是被幸运女神一杠子拍在了原地。
蒋Sam说:“这个艺术团穷得掉渣,连个化妆师也养不起,托人找我接私活, low爆了,我才懒得理他们,再说我家里老娘闹着要再婚,天天打电话逼我回去,也没时间,你帮我个忙,应付人情就行,不用搞太复杂。”
蒋太后这不是找她帮忙,是救她的小命啊!
太后又发话:“一般这种我都是按人头收费,一个人三百,他们托人找我的,也不好再涨价,这样吧,这个活呢你先做着,要是你们店里要是收费高,差额我回去我自己出钱补给你。对了,你们舞台妆多少钱?”
江晓媛说:“……一百八。”
蒋太后:“擦,卖白菜啊?”
江晓媛热泪盈眶:“哪怕卖白菜也不能卖白粉啊!”
“行吧,”蒋Sam顿了顿,“那算便宜他们了——那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次你帮我个忙,下回有好处想着你。”
就这样,江晓媛多了一个便宜的终身爹——当然,依照目前的情况,别说是认爹,让她认蒋太后当姥姥都行。
联系好了客户,第二天陈方舟特意把钥匙留给了江晓媛,她上了三道闹铃,凌晨三点半已经准备妥当,准备开门迎客。
艺术团一帮十来岁的小姑娘们四点半来到了店里,都很安静——困的,前面的在化妆,后面的就在打瞌睡,一个个纤细得麻杆一样,在寒冬的早晨好像一堆被摧残的小秧苗。
江晓媛为了让她们休息得踏实一点,把多余的灯都关上了,只留下操作台上一点灯光,像是一个留给自己的小小舞台,在破晓前的黑暗里柔弱地熠熠生辉。
艺术团人不少,但江晓媛手脚麻利,她是天生做这一行的人,做起来全情投入,既不累也不困,游刃有余中还能找到不少乐趣。
领队老师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