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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全传(三本合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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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雪岩明白这些情形,心想,不必跟他“讨价还价”了,就算多等他两三天,亦是无济于事,而自己的这两三天的工夫,却宝贵得很,不能无渭消耗,于是这样说道:“好在我也不是急的事,你尽管从容,定了日子,我派人专程来迎接,或是我自己再来一趟,包你平平安安舒舒服服到上海。”

    “这样就再好都没有了。”陆芝香拿皇历来挑日子,本来挑在月底,又以端阳将届,要在家里过节,最后挑定了五月初七这个黄道吉日。

    谈完正事,一席盛宴,亦近尾声,端上来四样“压桌菜”,只好看看,倒是小碟子装的八样酱菜,一扫而空,胡雪岩喝了一碗香梗米粥,抚抚肚子站起来说:“我要告辞了,大概明天动身,不再来向各位辞行,等过了端午,我一定设法抽空,亲自来接芝香兄,那时候再叙吧!”

    潘叔雅还要留他多坐,吴季重和陆芝香又要请他吃晚饭。胡雪岩觉得对这班“大少爷”,不必过于迁就,所以一律托词拒绝,厚犒了潘家的婢仆,仍旧坐着那乘装饰华美的四人大轿出阊门。

    这时不过午后两点钟,胡雪岩一面在轿中闭目养神,一面在心里打算,这一下午只剩下一件事,就是立阿巧姐恢复自己之身的那张笔据,一杯茶的工夫就可了事。余下来的工夫,都可用来陪嵇鹤龄,等下进城,不妨到慕名已久,据说还是从明朝传下来的一家“孙春阳”南货店去看看。

    打算得倒是不错,不想那顶四人大轿害了他,阊门外是水陆要道,金间栈成了名符其实的“仕宦行台”,而苏州因为江宁失守,大衙门增多,所以候补的、求差的、公干的官员,平空也添了许多,近水楼台,都喜欢住在金阊栈,看见这顶四乘大轿,自然要打听轿中是哪位达官?

    胡雪岩性情随和,出手豪阔,金阊栈的伙计,无不巴结,于是加油添酱,为他大大吹嘘了一番,说他是浙江官场上的红人,在两江也很吃得开,许巡抚是小同乡,何学使是至交,亲自来看过他两次。总督佑大人派了戈什哈送过一桌燕菜席,这顶四人大轿是苏州城里第一阔少,一生下来就做了道台的潘大少爷派来的。把胡雪岩形容成了一个三头六臂、呼风唤雨的“通天教主”。

    恰好潘、吴、陆三家又讲究应酬,送路菜的送路菜,送土仪的送土仪,派来的又都是衣冠整齐的俊仆,这一下越显得胡雪岩交游广阔,伙计所言不虚。于是纷纷登门拜访,套交情,拉关系,甚至还有来告帮的,把个胡雪岩搞碍昏头搭脑,应接不暇。直到上灯时分,方始略得清静。

    “胡先生!”周一鸣提出警告:“你老在这里住不得了!”

    “是啊!”胡雪岩苦笑着说,“这不是无妄之灾?”

    “潘倒不是这样说。有人求还求不来这洋的场面,不过你老不喜欢这样子招摇。我看,搬进城去住吧!”

    “明天就要走了。一动不如一静,只我自己避开就是了。”

    好在最要紧的一件大事,已经办妥,于是胡雪岩带着阿巧姐的那张笔据,与周一鸣约了第二天再见,然后进城,一直去访嵇鹤龄。谈起这天潘叔雅的晚宴,嵇鹤龄大为惊奇,自然也替他高兴。

    “真正是‘富贵逼人来’!雪岩,我真想不到你会有这么多际遇!”

    不过嵇鹤龄是读书人,总忘不了省察的工夫,看胡雪岩一帆风顺,种种意想不到的机缘,纷至沓来,不免为他忧虑,所以接下来便大谈持盈保泰的道理,劝他要有临深履簿的警惕,处处小心,一步走错不得。

    话是有点迂,但胡雪岩最佩服这位“大哥”,觉得语重心长,都是好话,

    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最后便谈到了彼此的行期。

    “动身的日子一改再改,上海也没有信来,我心里真是急得很!”胡雪岩问,“不知道大哥在苏州还有几天耽搁?如果只有一两天,我就索性等你一起走。”

    “不必。我的日子说不定。你先走吧!我们在杭州碰头。”

    “那也好!”胡雪岩说,“明天上午我要到孙春阳看一看,顺便买买东西。铁定下午开船。明天我就不来辞行。”

    “我也不送你的行。彼此两免。”桩鹤龄说,“提起孙春阳,我倒想起在杭州临走以前,听人谈起的一个故事,不妨讲给你听听。这个故事出在方裕和。”

    方裕和跟孙春阳一样,是一家极大的南北货行,方老板是有“徽骆驼”

    之称、专出典当朝奉的徽州人,刻苦耐劳,事必躬亲,所以生意做得蒸蒸日上,提起这一行业,在杭州城内首屈一指。

    哪知道从两年以前,开始发生货色走漏的毛病,而且走漏的是最贵重的海货、鱼翅、燕窝、于贝之类,方老板明查暗访,先在店里查,伙计中有谁手脚不干净?再到同行以及馆子里去查,看哪家吃进了来路不明的黑货?然而竟无线索可寻。

    到了最近,终于查到了,是偶然的发现,发现有毛病的是“火把”——用于竹子编扎的火炬,寸许直径三尺长,照例论捆卖,贵重的海货,就是藏在火把里,走漏出去的。

    方老板头脑很清楚,不能找买火把的顾客,说他勾结店中的伙计走私,因为顾客可以下承认,反咬一口,“诬良为盗”,还得吃官司。考虑结果,声色不动,那捆有挟带的火把,亦依旧摆在原处。

    不久,有入来买人把,去接待“顾客”的,是他最信任的一名伙计,也是方老板的同宗,不但能干,而且诚实。这一下方老板困惑了,这个人忠诚可靠,决不会是他走私。也许误打误撞,一时巧合,决定看一看再说。

    过了几天,又发现火把中有私货,这次来买火把的是另一个人,但接待的却仍是那方姓伙计。这就不会是巧合了,他派了个小徒弟,暗中跟踪那名“顾客”,一跟跟到漕船上。这就很容易明白了,怪不得本地查不出,私货都由漕船带到外埠去了。

    于是有一天,方老板把他那同宗的伙计找来,悄悄地问道:“你在漕船上,有朋友没有?”

    “没有。”

    说是这样说,神色之间,微微一惊,方老板心里明白,事无可疑了,如今要想的是处置的办法。谈到这里,嵇鹤龄问道:“雪岩,换了你做方老板,如何处置?”

    “南北货这一行,我不大熟悉。不过看这样子,店里总还有同伙勾结。”

    “是的,有同伙勾结。”

    胡雪岩略想一想说:“南北货行的规矩,我虽不懂,待人接物的道理是一样的。我有我的处置办法,你先说,那方老板当时怎么样?”

    方老板认为他这个同宗走私,能够两年之久,不被发觉,是个相当有本事的人,同时这件事既有同伙勾结,闹出来则于信誉有损,而且势必要开除一班熟手,生意亦有影响,所以决定重用此人,升他的职位,加他的薪水。

    这一来,那方伙计感恩图报,自然就不会再有什么偷漏的弊病发生。

    听嵇鹤龄讲完,胡雪岩点点头说:“那个老板的想法不错,做法还差一点。”

    嵇鹤龄大为诧异,在他觉得方老板的处置,已经尽善尽美,不想在胡雪岩看,还有可批评之处,倒有些替方老板不服气。

    “噢!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做贼是不能拆穿的!一拆穿,无论如何会落个痕迹,怎么样也相处不长的。我放句话在这里,留待后验,方老板的那个同宗,至多一年工夫,一定不会再做下去。”

    “嗯,嗯!”嵇鹤龄觉得有些道理了,“那么,莫非不闻不问?”

    “这怎么可以?”胡雪岩说,“照我的做法,只要暗中查明白了,根本不说破,就升他的职位,加他的薪水,叫他专管查察偷漏。莫非他再监守自盗?”

    “对!”嵇鹤龄很兴奋他说,“果然,你比哪个生意人都高明。‘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这才是入于化境了。”

    “不过话要说回来,除非那个人真正有本事,不然,这样;做法,流弊极大、变成奖励做贼。所以我的话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大哥,”他说,“我常常在想到你跟我说过的那句话:”用兵之妙,存乎一心‘!做生意跟带兵打仗的道理是差不多的,只有看人行事,看事说话,随机应变之外,还要从变化中找出机会来!那才是一等一的本事。“

    “我看你也就差不多这个本事了。”嵇鹤龄又不胜惋惜地说,“你就是少读两句书。”

    说到此事,胡雪岩只有摇头,嵇鹤龄倒是想劝他折节读书,但想想他那样子忙法,何来读书的工夫?也就只好不作声了。

    到了第二天,刚刚起身,又有个浙江到江苏来公差的佐杂官儿,投帖来拜。胡雪岩一看这情形,果真应了周一鸣的话。此地不能再住了,因此托客栈去通知他的船老大,当天下午启程,自己匆匆忙忙避了出去,临走时留下话,如果周一鸣来了,叫他到城内吴苑茶馆相会,不见不散。

    坐上轿子,自觉好笑,世间的麻烦,有时是意想不到的,自己最不愿做官,偏偏有人拿官派套上头来,这是哪里说起?

    自然,他也有些懊恼,一清早在自己住处存不住身,想想真有些不甘心。

    这样怏怏然进了城,便觉意兴阑珊,只在吴苑喝茶,听隔座茶客大谈时事。那人是浓重的湖南口音,相当难懂,而且声音甚大,说话的神态,亦颇不雅,指手画脚,口沫横飞,胡雪岩深为不耐。但看他周围的那些听众,无不聚精会神,十分注意,不由得有些好奇,也耐着心细听。

    慢侵听懂了,是谈曾国藩在湖南省城长沙城外六十里的靖港,吃了败仗,愤而投水,为人所救的情形。湖南的藩司徐有王、臬司陶恩培本来就嫌曾国藩是丁忧在籍的侍郎,无端多事,办什么团练,分了他们的权柄,所以会衔申详巡抚骆秉章,请求出奏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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