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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姐真有趣。”胡雪岩笑道:“好热闹,一定是福气人。”
“闲话少说,我还有一桩事,应春,你看如何?”尤五说道:“小爷叔要人帮忙,我说实话,你我去都没啥用处。我派李得隆,你派萧家骥,跟了小爷叔一路到杭州。”
“嗯!”古应春略有迟疑的神情。
“不必,不必。”胡雪岩最知趣,赶紧辞谢。
古应春实在很为难。因为萧家骥跟他的关系,与漕帮的情形不同,漕帮开香堂收徒弟,师父之命,其重如山,而且出生人死,不当回事。萧家骥到底只是学洋文,学做生意的徒弟,到这种性命出入的事,不便勉强,要问问他本人。
但是胡雪岩这方面的交情,实在太厚,能有一分力,一定要尽一分力,决说不出推辞的话来。同时看出胡雪岩口称“不必”,脸上却有失望的表情,越觉得过意不去了。
想一想只有老实说:“小爷叔,如果我有个亲兄弟,我都一定叫他跟了我去。家骥名为徒弟,到底姓萧,我来问问他看。”说到这里,发觉话又不妥,如果萧家骥胆怯不肯去,岂不又显得自己的徒弟“不够料”,因而只好再加一句掩饰的话:“他老太太病在床上,如果病势不碍,我想他一定会去的。”
话刚完,门外有人接口,是萧家骥的声音,他正好走了来听见,自告奋勇:“我去!我一定去!”
这一下解消了古应春的难题,也觉得脸上很有光彩,但胡雪岩却不能不辞谢,他也知道萧家骥母亲病在床上的话,是古应春为了体恤徒弟,有意留下的一个退步。只是“光棍好做,过门难逃”,而且这个“过门”,古应春不便来打,要自己开口。
“家骥,我晓得你义气。不过为人忠孝当先,令堂老太太身体不舒服,你该留下来侍奉。”
“不碍,不碍!”萧家骥也很机警,很快地答说:“我娘胃气痛是老毛病,两三天就好了。”
“那就这样吧!”古应春站起身来:“既然你要跟了去,一切事情要接得上头才好,你跟我一起去看‘大记’杨老板。”
* * *杨坊开的一家专销洋庄的号子,就叫“大记”,师徒二人到了那里,杨坊正在大宴客商,相邀入座应酬一番,亦无不可,但古应春为了表示事态紧急,坚辞婉拒,同时表示有个不情之情:需要当时就单独交谈。
“好!”杨坊慨然许诺,“请到这面来。”
就在客厅一角,促膝并坐,古应春开门见山地道明来意,杨坊吸了口气,样子显得颇为棘手似地。
“杨兄,恕我再说句不该说的话,浙东浙西,休戚相关,看在贵省同乡的面上,无论如何要请你想办法。”
“我自然要想办法,自然要想办法。”杨坊一叠连声地说:“为难的是,最近华尔跟吴道台闹意气。洋人的脾气很倔,说好什么都好,犯了他的性子,不容易说得进话去。现在只有这样:我先派人去约他,今天晚上见个面。等我敷衍完了客人,我们一起去。便菜便酒,你何妨就在这里坐了。”
说到这话,古应春自然不便再推辞,入席酬酢,同时在肚子里盘算,如何说动华尔。
“师父,我想我先回去一趟,等下再来。”萧家骥忽然说道:“我要好好去问一问胡先生。”
“问什么?”
“洋人做事情仔细,又是打仗,路上的情形,一定要问得情清楚楚,不然决不肯答应。”
“一点不错。”杨坊大为赞话,这位小阿弟实在有见识。那你就快去吧!
两个钟头谈得完谈不完?“
“够了。”
“好。我就约华尔九点钟碰头,八点半钟情你无论如何赶了来。”
萧家骥不到预定的时间,就已去而复回,除了将他想到该问的情形都问明白以后,还带来胡雪岩一句话。
“师父!胡先生叫我跟师父说:请将不如激将!”
这真有点“军师”的味道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付下来这样一个“锦囊”。古应春在颠簸的马车上,反复体味着“请将不如激将”这六个字。
* * *华尔扎营在沪西静安寺附近,杨坊是来惯的,营门口的卫兵拿马灯一照,挥挥手放行,马车一直驶到华尔的“签押房”。
介绍过后,四个人围坐在一张小圆台上,杨坊开个头,说古应春是浙江官场的代表之一,有事相恳。接着便由古应春发言,首先补充杨坊的话,表
明自己的身份,说浙江官场的正式代表是胡雪岩,一个受有清朝官职的很成功的商人,而他是胡雪岩所委派的代表。
说到这里,华尔提出第一个疑问:“胡先生为什么要委派代表?”
“他受伤了。伤势很重,为了希望在三到五天以内赶回去,他需要遵守医生的嘱咐,绝不能行动。”古应春说:“他就住在我家养伤。”
“喔!”华尔是谅解的神态:“请你说下去。”
于是古应春道及本意,提出希望以后,还有一翻恭维,说华尔一定会站在人道的立场,助成这场义举,而他的勇敢的部下,亦一定会圆满达成任务。
说到一半,华尔已在不断摇头,等他说完,随即用冷峻的声音答道:“抱歉!我很同情,但是没有办法给你们什么帮助。”
“这太叫我失望了。”古应春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不能予以帮助的原因?”
“当然!第一,浙江不是我应该派兵的范围,第二,任务很危险,我没有把握。”
“第一个理由,似乎不成立。我已经说过,这是慈善任务……”
“不!”华尔抢着说:“我有我的立场。”
“你的立场不是助顺——帮助中国政府吗?”
“是的。”华尔很勉强地说,“我必须先顾到上海。”
“但是,抽调五十个人,不至于影响你的实力。”
“是不是会影响,要我来判断。”
“上校,”杨坊帮着说好话,“大家都对你抱着莫大的希望,你不应该这样坚拒。”
“不!”华尔尽自摇头,“任务太危险。这是毫无价值的冒险。”
“并不危险!”古应春指着萧家骥说:“他可以为你解释一切情况。”
“不!我不需要听他的解释。”
这样子拒人干千里之外,且大有渺视之意,古应春忍不住火发,想到胡雪岩的话,立即有了计较,冷笑一声,而凝寒霜地对杨坊说:“人言不可信。
都说客将讲公理正义,急人之急,忠勇奋发,谁知道完全不是这回事。一群胆怯贪利的佣兵而已!“
说到最后这一句,华尔勃然变色,霍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古应春喝道:“你说谁是胆怯贪利的佣兵?”
“你应该知道。”
“我当然知道!”华尔咆哮着:“你必须道歉,我们不是佣兵。”
“那么,你是正规军队?”
“当然。”
“正规军队,一定受人指挥,请问,你是不是该听命于中国官员?是薛还是呈,只要你说了,我自有办法。”
这一下击中了华尔的要害,如果承认有人可以指挥他,那么找了可以指挥他的人来下命令,岂不是自贬身分。
“说老实话,贪利这一点,也许我过分了,但是我不承认说你胆怯也是错了!”
“你最大的错误,就是这一点。说一个军人胆怯,你知道不知道是多么大的侮辱?”
古应春丝毫不让,针锋相对地顶了过去:“如果是侮辱,也因为你自己
的表现就是如此!“
“什么!”华尔一把抓住了古应春的肩,使劲地摇撼着:“你说!我何处有胆怯的表现?”
一看他要动武,萧家骥护师心切,首先就横身阻挡,接着杨坊也来相劝,无奈华尔的气力大,又是盛怒之际,死不放手。
古应春却是神色泰然,冷冷说道,“凡是胆怯的人,都是勇于私斗的。”
一句话说得华尔放了手,转身对杨坊说道:“我必须维持我的威信,此人的行为,所侮辱的不是个人,是整个团体。这件事相当严重。如果他没有合理的解释,他将要担负一切不良的后果。”
杨坊不知道古应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免怨责:“这样子不大好!本来是求人的事,怎么大破其脸?如今,有点不大好收场了。”
他是用中国话说的,古应春便也用中国话回答他:“你放心!我就要逼得他这个样子!我当然有合理的解释。”
杨坊哪知道他是依照胡雪岩“请将不如激将”这条“锦囊妙计”,另有妙用,只郑重其事地一再嘱咐:“千万平和,千万平和,不要弄出纠纷来。”
“你请放心,除非他蛮不讲理,不然一定会服我。”古应春用中国话说了这几句,转脸用英语向华尔说:“上校!杭州有几十万人,濒临饿死的命运,他们需要粮食,跟你我现在需要呼吸一样。如果由于你的帮助,冒险通过这条航路,将粮食运到杭州,有几十万人得以活命。这是‘毫无价值的冒险’吗?”
一句话就将华尔问住了。他卷了根烟就着洋灯点燃,在浓重的烟气中喷出答语:“冒这个队,没有成功的可能。”
“是不是有可能,我们先不谈,请你回答我的话:如果冒险成功,有没有价值?”
华尔被逼得没有办法,只能承认:“如果能成功,当然有价值。”
“很好!”古应春紧接着他的话说:“我认为你是一个有价值的人,当然也愿意做有价值的事。你应该记得,我向你说过,这个任务并不危险,萧可以向你说明一切情况。而你,根本不作考虑,听到洪杨的部队,先就有了怯意。”
“谁说的!”华尔大不服气,“你在侮蔑我。”
“我希望你用行为表现你的勇敢,表现你的价值。”
“好!”华尔受激,脱口说道:“让我先了”解情况。“说着,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