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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光灿得人睁不开眼睛。瞬间,照亮一切。
照亮每一个人的心意。
亮与暗。光和影。
铁手抓起了雷鸣,赫连自然扑向红泪,老八大吼一声,朝自己扑过来,却被冷血一把拖开……
然后,他呢?
古老的墓地中,有烟火袅袅升起,缓缓落下。
自己手臂死死压住的,是青淡得像一抹飞烟的衣衫。他睁开眼,就看到一双幽亮得渗人的眼睛。
银光下的烟火,变幻着颜色,漫天散开。
美得,如同江南的飞花丝雨。
在这稍纵即逝的辉映下,彼此的脸,回黄转绿泛蓝——他们对望,像两只惊愕的小羊。
“逝”出的,居然不是毁天灭地。
深谋远虑的莫言笑,其狡如狐的莫言笑,谁能换了他留作最后一击的暗器?
还是在那密室的十天十夜里,他微笑着,暗寂着,给了自己一场最讥诮盛大的游戏?
一切都不得而知。
“逝”,艳而寂的,炸开。
惊了一个人的天,动了一个人的地。
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双盛了满天星光掌握了潮生潮灭的眼睛移开,望往另一个方向。他茫然地,跟着他看过去。
脑里嗡的一声钝响。
赫连满面惶急,兀在声声问道,红泪,你有没有伤到哪?
伤到哪?伤到哪?
她的青春,她的生命,她曾设想过并马江湖的无限可能,她荡气回肠的爱情和她千里望断的梦——都被这一刻的疏忽和相背碾成了粉末。
倾城的容颜苍白地,挑出似水流年。
那一刹他知道,就算他用一世英名,也再换不来红颜一笑。
当是时,彼时彼地,各人应付着各自的沉杂思绪,无人留意,三人在这瞬间默然而奇异的对视。
一触,转开。已仿佛是一世。
花火明灭的瞬间,他和他,他和她,似了而非了,似悟而非悟。
所有一切尽是无言。
他的手还握着他的腕。他低下头,在他极不稳定的呼吸间专注地盯看。
冰冷着,微颤着的手,青色的筋在指背上流水似的显现出来。金戈铁马,尔虞我诈……瞬间被湮化为幽谷的酒江南的花长湖上的高歌霜叶秋蟹的挣扎闲敲棋子的月夜奴家安好的年华……
心里像有把刀子,钝钝地锉着。
纷乱很多,平息却很快。
无情的暗器追命的腿,于是辽国潜入的高手都死了。
雷霆七子也死了,秦飞轻手下很少留活口。
雷鸣走了。他当然只能放他走,带走了雷家堡所有深深的恨浓浓的仇。
温千红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这个本应笑语嫣然的女孩子,只留下了几声痴笑和一线温柔。
莫言笑的死沉默而静惋,五关布防图原来一直系在他右腕之上。戚少商只能苦笑。他总这样,对眼前的真实视而不见,却对虚妄的想像一往情深。
婉拒了铁叶禅师要将他骨灰留在寺中超度的好意,只着人将之送返江南,洒于西湖楼畔。他想他可能也希望这样。
这样的人,无怨无悔,无需超度。他用自己的一生为他风流而悲凉的王朝落下了最后一个注脚。从此,剪断一线月光,留下一川湖烟。
红泪在第二天就离开了。她有她的骄傲。可以容忍一个男人的心中江山侠义在前,但绝不能容忍她的名字前面,还有着另一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是知已还是仇敌……都不行。
车粼粼,马潇潇。一切关于荡气回肠的传说都成了过往。
赫连护着她。她静静地高高在上,宛如凤凰。
这些在戚少商心里涌动的若干潮水已经渐渐平息,只余些微的惆怅,些微的惘然,如绕梁的歌声,缓慢而悠长的在心尖打转。
他和无情已达成了共识,不再追究其他什么人。死的人的已经太多,他疲倦得,只想沉沉睡去。
可是,他不能睡,无法睡——
顾惜朝伤势沉重难起。
困顿的旧伤心魔将他的年轻的生命烧成一片惘然。
自秦飞轻从他手里把他带走,他就没有再见过他。
京里有人说,这个走到那里都带来血腥和杀戮的疯子,也快要死了。
众口烁金成泥砂。
他只有夜夜站在这里,若远似近的,看着医官们眉间的忧色,听着他昼夜辗转的呼吸。
沉苛着,生命仿佛只有一线。
寂寂冬夜,风霜雪凉。
昨夜铁手也来了,清晨才跨出房门,拍了拍他的肩。
“他会没事,说不定用不了几天,他又能提剑追在你后面喊打喊杀了。”
铁手无疑是一个很妙的人。就像他会在危急时刻舍身去救雷鸣,就像他居然会随身带了一把银色的小斧头……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唇角的弧线有点微苦。
突然很怀念那略带讥诮的笑,薄薄的,如刀锋的凉,一任冷峻的蹄声,惊断人间喝叱,踏破乱世繁华。
狠狠地,恨恨地,“戚少商,你怎么还不死。”
那么,生机勃勃地鲜活。
连绵的咳声突然沉寂下去。
夜像死了一样。
他眼角跳了一跳,功运于耳,凝神,听到细细的喘息声,方松了口气。几日来有过这样无数惊惧的刹那,他仍然觉得疲倦。这覆灭了风流的王权,还要几多血肉白骨才能填满?
他只能,静静地站在这里。
等着——
生命中的温暖或是寒凉。
顾惜朝在做梦。
第一次,梦里,没有风沙呜咽,没有血飞火燃,没有嫁衣红袖和一把剑的惊茫。
他在连日的杀戮後,只梦见一头白鹰,爪间抓了一只青鸟,飞扑而去。
他不知应当追逐,还是勾留。
那只鹰,在苍穹上,越飞越远——
心房似有一块缺失,没有什么可以填补,又不知怎样掩饰的空落……
睁开眼睛,一炉沉沉的香,晕出一屋薄雾。
那香,蜿蜒成一条细细的蛇,扭动着,在他身体里四处游戈,像镇定痛楚的极品圣药,抚平了胸口处的凌乱纠葛,将彼此缠乱已久的精气脉络归於最初的平和。
他慢慢握了握拳,生命的力量正缓缓地,一点一滴地回到身体里。
这几日服下的药——那药丸带著妖冶的斑斑锈气,仿佛吃下去,能重筑人的血肉,一寸一寸,把腐败的肉身更替。他微笑着,有点冰冷。
这个夜里,有月光。
他脸上浮出一个飘忽的笑,低声喃喃了数语,翻身下床,推开了窗。
繁华过后是荒芜。
总有明月故人稀。
偌大京华,月白如镜,梦似空华。
他的眼里竟有十里东风,将他高拔的身影及背后的月光剖成两半。
难得的,九现神龙穿了一件白袍,神情坦定自若,凛凛眉目犹如山水相逢。
窗内的人只着了一件月白中衣。夜风起而层林翻。
默默的,两色白,像是在为某段逝去的风流祭奠。
他步出门外,看他如大鹏般飞旋直下,朦朦中,想起那只鹰——
“你……”
“你——”
一字出口,齐齐收住,俱是一笑。
卞河的水被引入王府,再直直地淌出去,泻出一城渺茫又无声的繁华。
戚少商打量的神情有几分欣喜,眉目隐隐生辉。但也只是静静站在他身后,同他一齐眺望这流川的尽头,一如眺望无尽的过往。
他仿佛从未这样接近过顾惜朝,就是西湖急雨的那一夜也不曾。那时他纠葛于惊天的阴谋重重的心事,疲于奔命。
现在想来,原来定数如此。
“多谢你在铁血大牢里留下了雪腴斋那几人的命,总算有人将他的骨灰带回江南。”
他惊疑自己出口的,竟是不相干的事情。
顾惜朝微仰起头。
雨夜飞花,寥落数子,天地为局,江山为盘。
纵横鏊战的对手已逝去,如今对月一声轻叹——
如斯寂寞。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戚少商看着他的神情由寥落转向微茫。
他是不是想起了当年,若不是那女子的引颈一剑——他年青的生命是否也会被这样献上祭台,与荣华和野心一起腐烂?
心里突然泛起了一丝激动,有什么,在血脉里,突突地跳着。
他莽然地,沉着地,诚挚地,略有疑迟地——
“你——可肯随着我去……”
你,可肯随着我去?从此天辽地阔,饮马湖川。避天下风云,做红尘醉客。
他侧过头,看着他,半晌,挑出一抹笑。清浅而寒薄。
你呢?你可肯陪我去——踏过血火,沙场逐鹿,冷对苍生,笑看浮屠?
戚少商重重地,垂下了头,垂下了眼。
半晌才哑声道,“郓王心机缜密绝非善辈——”
“我知道。”他悠悠地,“蔡京不如他韬光养晦,太子不如他心狠手辣。素日看他清贵宽和,其实他这府邸,哪里是园子,根本就是坟场。”
他轻声一笑,“也没什么。不过是颠来倒去,算计人心。”
戚少商重重一震,半晌,才哑声道,“那晚,炮打灯中——”
“大当家不必介怀,我知你是不想我第二日涉险,才会有那壶雾飞花。并不知桥下有雷家堡的伏兵。”他的声音也有点暗哑,仿似裂弦。“我算计你多时,那一点计谋,原也不算什么——何况,”他顿了一顿,唇角化开的笑,丝丝都溶进了月光。
“何况墓室之中,大当家终究还是对我存了顾念——惜朝,很是感激。刻骨铭心。”
戚少商重重地退了一步。
山水相识,千里纠缠,这是他第一次,对他,说感激。
这已经不是旗亭之内侃侃而谈的他,大帐之外桀骜张扬的他,长湖之上拍舷高歌的他。这年余,他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