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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可算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俺的亲外孙了。”
“刚儿,过来,来外公这儿。”但是那孩子很害怕,不敢过去。
“去吧,让姥爷看看你。”雪莲也哄着。
但是那孩子还是硬往雪莲的怀里钻,不敢看吕树人。吕树人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惨淡的笑容。
“刚儿,刚儿……”吕树人念叨着,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那个大学生又来找过你没有?”
雪莲低下了头,“爹,你还惦记着他?来过,但是……”
“他好象叫什么刚。”
“大刚。”
“对,对。唉,都是爹的不对,其实当年没有那彩礼钱,咱说不定照样也能渡过难关,都怪爹当时一时的糊涂,才……”
“爹,都啥时候了,你还唠叨这些……”然而,她未干的脸庞上立刻又被泪水打湿了。她转过身去,擦了擦眼泪。往事如风,她不敢想,也努力地不去想。
吕树人看着雪莲,唉声叹气了半天。看到雪莲平静了下来,他仍然要说,
“莲儿,爹这些年了,心里头总是憋着个事儿,今儿趁你回来了,想给你念叨念叨,不然,等爹一合眼,就来不及了……”吕树人伸出手,艰难地擦了把眼泪。
“爹,你说吧,我听着呢。”
“爹这一辈子,啥大事情,好事情也没有做,还做了件畜生不如的事。当初爹不应该把你强行地赶出门,让你嫁给个……”他想说什么,又没有说下去,有些哽咽了,
“那个大学生也不知道成家了没有,要是没有,你就干脆离了,跟他去吧,爹举双手赞同……只要他还要你……”
“爹,啥都不要说了。”雪莲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眼泪,安慰父亲。
“唉,你说俺咋就办了这样的龌龊事情呢,啊?”吕树人用头撞墙,痛哭流涕地说,
“让俺早点死,啊,活着,俺觉得难受!人生在世啊,难啊,又要办错事,糊涂啊,吕树人,你办得好事儿啊,糊涂啊!莲儿,不行,你就先哭俺吧,让俺也知道知道死后的滋味,不然,死了就啥也不知道了……”
“爹,爹,你听我说,我不怪你,真的,其实他也挺好的,我也很满足了……”雪莲欺骗着自己的良心说。
“爹知道你是在欺骗爹,爹知道的……”任凭雪莲怎么劝说,他就是不听,直到午后的时候,累了,再加上病的折磨,也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中午醒过来一回,也不能吃喝,后来又昏睡过去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着周围的人,
“还能认清楚人吗?这些人都还认识吗?”弟弟吕树旺对着他问。他又看了一边,显得有点痴呆了,好大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害怕啊!”他刚说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好象做了一个噩梦似的,好象心里最后还隐藏着一丝巨大的恐惧。他眼睛一下子睁得很大,好象是人死之前 回光返照一样,众人都吓坏了。
“害怕啥?爹,你就说吧,害怕啥?”雪莲以为还有什么心愿未完,忙问道。
“害怕啊,俺害怕啊,俺害怕啊!”他哭起来了,“嘤嘤”地哭着,象个孩子。雪莲突然意识到,父亲可能害怕“死”。提到“死”这个字,谁也是害怕的。
“爹……”雪莲想到这里,不由得哭起来了,感觉到天意弄人,感觉到很无奈。
“莲儿,不哭,爹不是怕死,爹是怕……”吕树人咳嗽过后,接着说,“爹是害怕死了被人家给火葬了!”吕树人结巴着说。
“火葬?啥时候开始兴起了‘火葬’?”雪莲听了,也觉得不可能,
“咱们村不是从来不搞啥‘火葬’吗?今儿这是咋了?”她疑惑地问。
“闺女啊,你还不知道,县里都贴出了告示,有的还给村里下了火葬的指标哩!死了,逃过去的,人家知道了,还要挖来祖坟,非让到火葬场去火葬,还收还几百块钱火葬费。”表姑吕凤仙说。
“是吗?啥时候开始的?我怎么就不知道?”
“刚兴起来没有多长时间,村里死了几个,都是夜里十二点埋葬的,偷着埋,不让人知道。”
“是吗?”雪莲依旧一脸疑惑,但心里开始哆嗦:怎么到了父亲这里,偏偏就碰上了呢?况且父亲又是害怕火葬的。
吕树人听着,流着口水哭着说:“俺可不想成了灰才进祖坟,俺害怕进那么个烧尸炉里。”大家都明白,虽然去世了,没有了知觉,但是,老人的心愿,儿女却是要极力地完成。雪莲想了想,说:“爹,放心吧,女儿是不会让你去那个地方的。”
“莲,爹就靠你了,爹强迫你出嫁,你不要怨爹啊,爹也是没有办法啊,今儿到了这一步,就全靠你张罗了,千万不要让爹去那个地方啊!咱们吕家,还没有一个是那样进祖坟的,你可不能让爹当千古罪人啊。”吕树人显得很激动。雪莲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雪莲知道,国家为了节省用地,就鼓励人们丧葬的时候,选择火葬。但是,也不象县政府一样,给人下“火葬指标”啊?谁能保准一年死几个人呢?想到这里,雪莲觉得挺生气。
后来雪莲才知道,棺材已经准备好了,是用吕树人自己当年种下的梧桐树做的,墓地自然早就准备好了,就是跟雪莲妈合葬。雪莲感到了剧烈的恐惧,这种恐惧的感觉与日俱增。她只是不停地祈祷着,让老天保佑爹爹,让他多活几日。吕树人饭已经是吃不下去了,灌的水也要吐出来。只能靠输液来维持生命了。但是接下来更严峻了,液也输不进去了,只能挨饿了,最多只能坚持两天了。本家的人已经忙活起来了,吕家的亲戚和自己人又多,就在外面盘起了两口大锅,又借了约三百个碗,还有些乱树枝做的筷子。看着这一切,雪莲心如刀割。她觉得她也要飞入天堂,她把持不住自己,只想随时躺下睡觉。
“都给我出去!”雪莲终于喊了出来,把院子里的人都喊傻了,愣愣地站在那里,全部看着她。
“这孩子,咋就啥也不懂呢,人家都好心来帮忙来了,你咋这样对人家?”张妈在旁边一边拉她,一边劝导着。
吕树人或许还能听到,但是已经是睁不开眼睛了,嘴张的很大,话也哗不上来。
“应该就在这一两天了,保不准就是今夜……”有人悄声说。
大队支书张报国也来探望吕树人了。张报国看着雪莲,心里也有说不出的难受。他看着吕树人,无比痛心地说:
“唉,大叔这病,难啊!”雪莲默默地点了点头。接着,他向雪莲说起自己任村支书的事情来,
“我没有带好乡亲们,没有给村里做多少的事情。真是有违你当初对我委以的重任。”
雪莲用低沉的声音劝道:
“你对村里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做的不错,啥都是向村里公开的,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又重新修了渠道,帮衬村里的困难户,做的够多了。”
“也没做啥,都是小打小闹的……”
“我知道,村里本来就困难,资金又短缺,你挤出来点钱,给村里办好事,这已经很难得了。以后,这村里可全靠你了。”
“恩。”
晚上的时候,多了几个值夜班的人,男人抽着烟,女人当中,吕凤仙也在。看到吕凤仙,雪莲不觉得想起了往事:
那是大约一九八八年春天的一天,大早晨的,便听到有人在议论着什么,声音很大,把雪莲也吵醒了。她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顾不上梳理头发,从窗外望出去,果然见很多人围在院子里,不知道正在议论着什么。她连忙跑了出来,一看,人群中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带着一个约莫十几岁的孩子,站立在院子当中。那女人一脸饱经风霜的样子,脸上几乎没有光泽,有些灰黑,眼睛周围布满了黑圈,头发凌乱,看样子好久没有梳洗过了,身子很干瘦,一身褪色的暗红色的方格衣服,穿着一条灰黄的裤子,脚上穿着自己做的方口布鞋。那孩子显得很惊恐,睁着眼睛看着周围的人。
人群中有认得她的,便喊道:“凤仙,你咋回来了?”那女人已经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一下瘫痪在地上了。
她是吕家的远房亲戚。从小的时候,来过吕家大院的,还和吕树人他们一起玩过;再来的时候,也是后来出嫁了,带着新郎过来认认门,还礼来了。以后,由于远,就很少来往了,不过,即使是吕家谁家办什么事情,她能让人把“礼”捎过来的,就尽量捎过来,也好保持这层关系。
她虽然变了样,吕树人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二哥!”她见到了吕树人,一下子失声痛哭 起来。吕树人一把扶住她,劝说了很多,说既然都这样了,倒不如先住下来,看以后有没有好的办法。
雪莲也听说过这个姑姑,关系是吕树人的父亲和她的父亲是兄弟,到了雪莲这一代,关系稍微的远了些。她从小也没有在吕家受什么罪,在村里也没有门当户对的,她又生得娇生惯养的,在吕家直长到快要三十岁了,吕家也觉得丢人,四处张罗着给她说媒。后来,和吕家一起做生意的一个世交的儿子陆乘风看上了她,于是两家一拍即和,这门婚事就成了。他们结婚的时候,吕家已经衰败了,都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靠种地为生,所以拿不出陪送的东西来,倒是她的母亲叫许桂兰的拿出了珍藏的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保留下来的金银首饰,这才算陪送了些。这已经是七十年代初的事情了。她过去了,没想到陆家也衰败了,本来都想着要过去享受清闲的,谁知道过去了还得上地里,幸好她的婆婆当时很健康,许多的事情这才不用她操心。改革开放后,她的丈夫学会了做瓦工,国家鼓励民工出去打工,收入也可以,原本过的很好,就这么好过了几年。她的衣服从来没有自己做过,全是丈夫从外地买回来的。没想到,一次,她丈夫从四层楼上摔下来,头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