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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回风的父亲五年前就秘密地选中了那里韬光养晦,而唐斐是三年前才开始着手招纳弟子的。两年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情了,比方说调教出几个身世与雁云宫有一点点关联的少年或者青年,送到唐门当卧底。
确切人数当然无法得知,不过以唐殷为首的十余大弟子应该全部在内吧?
左益州或许是循着雁云宫的线索追查到唐门的,他大概认定了唐斐是雁云宫的后人。唐斐一片苦苦的思慕之情,就这样被利用了,好阴毒的主意,既深谋远虑又毒辣。我供在心中淡淡憧憬了近十年的,净土一般的大理也跟着污了浊了,黯淡了。
心里象是有火在烧,腾腾的怒气与不甘反复烧灼着,却烧不尽内心深处压倒一切的恐惧:若非左回风昨晚提了一句,我想不到这个方向的;这一次,事态或许已经超出掌控了。
用力咬住嘴唇,直咬到口中腥咸还是平静不下来,我举起右手,用力咬了一口。我必须冷静,心头还有一丝模糊的希望,我不能让理智就这么断线。
我不明白左回风为什么要有意无意地提点我这件事,就象我不明白这种局势为何可以拖到今天一样,左家父子的心思一般的高深莫测。
昨天这个时候,我绷紧面皮叫人送来比平时多一倍的饭菜,左回风则跃上横梁避人耳目;然后,吃饭时,他被辣得很惨。
再之前,还没有起床时,他说他是特地来看我的,他确实是那么说的。
我守着渐渐西斜的日影,一时想东,一时想西,直到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假缘茶闪身进门,一手扯下面具,一手剥掉僧袍:“你已经回来了?”
我站起来直直对着他,既没有了套话的力气也失去了拐弯抹角的耐心,想也不想就劈头盖脸地问:“左回风,你想染指唐门吗?”
左回风微微一怔,眼神随即转为了然,把手里的衣服面具放下走过来:“那三个人已经乖乖启程去了大理,你先不要急,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这句话坐实了我的猜测。我退了一步,觉得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你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的目的你不知道吗?”左回风的目光先是落在我的嘴唇上,接着缓缓向下,停在我的右手上,皱起眉头:“你怎么总喜欢跟右手过不去,想废掉自己的功夫的话,方法多得是。”
他的目的永远在变化,一会儿是喝茶,一会儿是看戏,我怎么会知道。低头看看,右手上有几个清楚的齿痕,其中一处显然是出血了,但是这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我依旧抬起头等他说话。
左回风眉宇间飘过一抹阴霾,沉默半晌,终于叹了口气:“秋,若是我想对唐门不利的话,你是不是打算当场和我动手了?唐门对你就这么重要?”
薄薄的冰幕在眼里聚了又散,他牵住我的左手,要我坐下来:“别这么紧张,我不会动你的宝贝唐门一根寒毛的,这下满意了吧?”
对我来说,这句话虽然带点讥讽之意,却已足以令绷得紧紧的神经暂时松下来了。我坐在床边,忽然觉得浑身都没了力气,有点饿,这才想起午饭忘记吃了。
左回风拉过我的右手,淡淡地问:“什么时候吃晚饭?”
吃晚饭时,两个人都没说几句话,一低头就能瞧见右手背上刚刚贴好的几块纱布,他这辈子大概没做过几次这种事,贴得稍有点歪。
总是叫人送两人份的饭菜会引人生疑的,明天起该想个办法了。
明明我什么也没做错,有错的是他才对;明明唐门已经被搅得这么混乱,为什么我会觉得有点心虚?
晚饭之后,两个人很有默契地早早上床安歇,确切说是躺而不睡。我想问的问题很多,多到不知该从何问起,身后左回风的呼吸声虽然平稳规则,但我知道他也没睡着。
躺到三更时分,我先忍不住了,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我不想睁着眼睛干躺到天明。
转身面对他:“你……还醒着吗?”
“就算睡了,现在也醒了。”从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还以为你准备绷上一夜呢。想问什么就问吧。”
“唐门现在有多少左家的卧底?”
沉默一会儿:“一百多个。”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数字远远超出我的料想。
“吓到了?”与白天同样讥讽的语气,“只要安排得当,这些人足以灭尽整个唐门。蜀中现在这么不稳定,只要趁机稍一推波助澜,就是一场不亚于雁云宫之乱的大乱。”
“真是顺理成章,”脑中灵机一闪,我又有了咬手或是咬被角的冲动,“等到乱够了,告病不出已久的天下第一庄少庄主正好病愈出山,然后仿效二十年前前武林盟主的作法大会天下英雄,平息干戈,届时人心向之,众望归之,新任盟主之位舍你其谁。连唐门冤死的鬼魂说不定都会去找你道贺,你我总算相识一场,我自然也会跟着一起去的。”
我以为他会生气,却只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原来,你就算死了也是唐门的鬼。”
不知如何回答,这声叹息和我以往听过的不同,其中有一丝说不出的……忧伤,我莫名地想起了几十天前左家庄那个温柔的晚上,那个时候,我们还用不着考虑这么多事情。
“你说过不会动唐门的不是吗?所以只要元月十五一过,我一定会离开这里。”说话总比不说要好,我想起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这件事是我爹的计划,一直瞒着我偷偷进行,几天前才对我摊牌,你说我会不会照着做?”淡淡的声音,“你到时真能离得开吗?这里的事情,你一件都放不下。”
酸楚的感觉蓦地袭上心头,我放得下,当然放得下,还有什么值得眷恋之处呢?闭上眼睛,我听见了一个软弱得不象自己的声音:“到时候,我什么都会放下的,现在……再一点时间就好了,唐梦和唐斐在这里……”
他没有继续谈这件事,只是收紧了搂住我的手臂。
那天晚上,左回风问了一个我以为他绝不会问出口的问题,他的口气与平时完全不同:“秋,你……恨不恨我爹?”
这个问题来得太过突然,我一时间答不上来。
我没有想到会答不上来,因为很久以前,我曾经问过自己许多遍,是不是应当恨那个名利双收的武林盟主。若不是他,我不会既没有父母也没有家,而他却教导出了一对出色得夺尽世间风光的儿女,享尽了天伦之乐;我想象过亲生父母瞑目之前的怨愤不甘,想过很多很多。
然而无论再怎么想,这些似乎都离我很远,远得象是别人的事情,我自己辗转于蜀中和江南,现实湮没了一切,我渐渐忘记了在被唐斐怨恨的同时还应该去恨一个人,或者说一家人。对我来说,好好活下去似乎更重要。
恨不恨?现在这种情况,该算是新仇加上旧恨了。
忽然省起此时此刻我居然和他的儿子躺在同一张床上,靠得近近的,还觉得很舒服,很自然。
一阵恼怒,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别人,想起左回风的右手还放在我的腰上,立刻伸手去推。推了两下纹丝不动,他反而揽得更紧了:“这就是你的回答?未免也太不疼不痒了。”
勃然大怒,胸中的闷气已经积聚了多日,一并发作出来。我低下头,用尽全力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舌尖立刻尝到了咸味。
左回风还是没有松手,也没有出声,任我发泄。
等我回过神来想到要松口时,已经过了好一会儿。
这一回是真的心虚无比了,我下床点亮了油灯,那一小块地方果然已经血肉模糊,我低着头涂药,连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了。
一只手伸过来,微微用力迫我抬起眼睛,昏黄的灯光映着左回风的脸,忽明忽暗,他淡淡地微笑着:“秋,这次唐门的事,我会帮你。”
不等我反应,两片温暖的唇已经风雨不透地封了过来。
第十九章只手遮天
——这次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用不着这么忧心忡忡的,会有办法。
会有办法……
会有办法的是他,不是我,局势掌控在他手中,我只有等待。
昨晚的对话好像进行到这里就断了,因为我睡着了。
当我在窗外小鸟的啾鸣声中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时,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两句对话,大概是因为印象太过深刻,连睡梦里都不住在脑中重复的缘故。
白色的天光已经从窗口逐渐透进来了,晨光熹微,又是一天。
还想睡,我抱着被子懒懒地翻了个身。
身边空空如也。
睡意立时全消,摸摸床褥,是冷的。左回风是何时起身出去的?还真是轻手轻脚。枕上也留着躺过的印子,伸手戳了一下,当然也是冷的;形状倒很完美,均匀地从中间凹陷下去,还带了点弧度。
浅浅的弧度,就象左回风偶尔浅浅勾起的唇角一样柔和……
不知为何,有点心慌意乱。
昨天晚上,左回风吻了我。按理说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吻过我许多次了,大多数时候都是两片唇瓣温温地反复厮磨,轻轻淡淡,暖如春风,与他眼里若有若无的冷意正好相反,好像温和的问候和轻轻的拥抱一样温存的吻,生怕吓坏了我一般,毕竟两个人都是男人,都是男人……而我,则在习惯与他同睡一床的同时,也习惯了他时不时环过来的手臂和这样的吻。
可是昨晚是完全不同的,我几乎透不过气来,全身都软了,他沉厚的气息狂猛地涌过来,我根本无力抗拒,只能随波逐流。左回风的眼神令我觉得自己象摆在饿了很久的人面前的珍馐美味,太好吃了也太现成了,反而不急着动口了,先要好好考虑一下要如何拆吃入腹才能吃得一干二净兼心满意足。类似的眼神,我在天香楼见过许多次,再之前似乎也见过,是在哪里呢?
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是唐亦,喝醉酒后把我看成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