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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走了几步,他突然抢上来,用狐疑的目光盯着我:“你今天脚步怎麽如此虚浮,像不会武功的人似的,在玩什麽花样吗?”
我心头猛地一凛,好锐利的眼光!漠然答道:“凭你的眼光,想看出我的虚实还早了十年。”他可爱的脸庞一下子就红了,狠狠瞪了我一眼,索性蹬蹬蹬走到我前面去。
走了一段路,我对他的背影说:“前面左拐。”
他回过头,脸上还带着气恼的红晕:“你不回家,要到哪里去?”
家?我淡淡道:“那里不是我家,我要换个地方住。”我从很早以前,就不知家为何物了。倒是眼前的脸庞红扑扑的,所思所想全都直截了当现在脸上,实在是可爱,我忽然觉得有他跟着或许也不全是坏事,不禁开口问:“你叫什麽名字。”
他对我突如其来的友善似乎有些无措,隔了一会儿才闷声答道:“权宁。”
权宁?权且安宁之意麽?我想,我还算喜欢这个名字,不敢奢求长久的安宁,只要权且安宁,也就满意了。
权宁被我领着,走过一条条街巷,愈走愈是繁华,当我停在天香楼前时,他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眼睛睁得大大的,看样子,他知道这是什麽地方。眼看着我足不停步地往里走,他只好跟着,一边有些恼火地问:“你来这里做什麽?你居然还有这种心情!”
我尚不及答话,昨晚带路的姑娘已娉娉婷婷迎上来,恭敬地向我行了一礼:“唐公子,天香小姐已经久候了,请随我来。”
我拍了拍权宁的肩膀,告诉他:“我们要在这里住一阵子。”
唐梦为我安排了一个清净的小院落,院里种了几株芭蕉。我们看见她时,她一身绿衣,就亭亭站在一株芭蕉下,带笑地向我打招呼:“唐公子,怎麽这麽晚才来?”对权宁的出现丝毫不动声色。我与她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拉过一脸惊艳的权宁,替他介绍:“这位天香姑娘是我的旧识,昨日在街头巧遇,我们这几天要叨扰的就是她。”
房间布置得清爽而舒适,正好两间,一间住我,一间住权宁。唐梦简单打过招呼就离开了,我们已约好在旁人面前彼此客气相待,少说少问,以免祸从口出。
我打开随身的包袱安置简单的衣物,心里不禁感谢唐梦的安排:这麽柔软洁净的床铺,真想马上倒头睡一觉。再一扭头,权宁一脸如在梦中,正努力哀悼自己刚刚掉在地上的下巴。
我肚里暗笑,真的很可爱呢。伸指点点他的额头,“别发呆了,快安顿一下吧。”
权宁望着我,忽然问:“这里环境比你住的小屋好多了,你之前为什麽不把你娘送到这里养病?”
我一楞,为什麽呢?
因为,唐梦是唐门中人。我心中的顾虑与不情愿绝不是只有一点半点,怕走漏消息,不愿与唐门再有所关联。我不担心自己,但怎麽也不能拿母亲的安危来冒险,如今她不在身边,我又无法可施,现在才会坐在这里。
这些是不能对权宁说的,我不擅说谎,只得勉强笑道:“不是说过了吗?我与天香是昨日方才街头巧遇的。你运气很好,本来该睡在小黑屋的,现在不用了。”
权宁冷笑道:“天下哪有这麽巧的事,你昨天才挑断了自己的手筋,又怎麽会有心情到处闲游?怪不得你还不起债,原来银子都扔在了天香楼!” 我只有苦笑,我的谎言确实很蹩脚,权宁虽然直爽天真,却着实不笨,听起来头头是道。也罢,姑且让他这麽想也好,总比去追究唐梦的身份来得强。
我噤声不语,于是,权宁看我的眼神再度转为不屑。
安置妥当之时日已西斜,我坐在窗前凝视红日下沉,希望这一天快些过去。两个丫鬟提着食盒走进来,伶俐地布置餐桌,其中一个对我恭声道:“公子,天香小姐请您用完饭过去一晤。”我朝她点点头示意知道,权宁在一旁重重地哼了一声,低头开始猛吃。真是越描越黑,我也不理会他,举箸慢慢吃起来。
多了个权宁在这里,只怕得少与唐梦接触;权宁怀疑不打紧,惊动了左回风可不好应付。何况,还有个唐门。
慢悠悠走进唐梦的房间时,天已全黑,天香楼内外透着柔柔雅雅的灯光,恬淡宜人,在这样的灯光中醉生梦死,想必也是人生快事了。唐梦,其实是很有自身格调的,自小就是。
进了门,唐梦笑吟吟地把我拉到床边坐下,床前已端端正正地摆了一张方桌,桌上摊满了乱七八糟兼光闪闪的东西,仔细一看,我立时感到坐下柔软的床铺变成了针毡,冷汗开始从后背渗出。
桌上摆着全套医用器械,银刀银剪,纱布银盆,各式金针竹签,甚至热气腾腾的开水……加上满面春风坐在身边的唐梦,真是——恐怖。
“你要我替你看病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答话的人一脸无辜:“秋哥,身上有伤的又不是我。我来替你接驳筋脉,已经不能再拖了。”
“这个……我自己来就行了。”在唐门时,这位小妹的医术可是有名的乌七八糟,最擅小病化大病,天保佑她不要玩心大起,在我身上做文章。
唐梦扑哧一笑:“秋哥,当年人人知道你医术唐门最精,不过怕还没到可以单手驳筋续脉的地步吧?”她眼眶忽然有点湿:“小妹在旁边帮你打下手,如何?”
暖意柔柔抚过心田,我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实在很周到,连麻醉用的曼陀罗都准备好了,我用剪刀剪开衣袖,拔起昨天自己插上的金针,她马上将曼陀罗的汁液滴在伤口上。
接驳筋脉乃是天下至痛之事,饶是我极能忍痛,又用了麻药,处理完时也已痛得满身虚汗,四肢绵软,只有任由唐梦将手臂缠成棉花包,狼狈不堪地吊在脖子上。
唐梦看看自己的大作,不好意思之余又有些好笑,脸上升起两片淡淡红云,明艳动人之极。我倚在床边,不由想起过去种种:“唐梦,你真的变漂亮了。我记得你小时侯白白嫩嫩鼓鼓的,唐斐都怎麽说你来着?唐梦唐梦,该当如歌如梦才是,怎麽会和白馒头扯上关系的,不如改名叫唐馍算了。”
唐梦温柔如水的神色忽然微微一僵,随即不怀好意地朝我一笑:“秋哥你这个样子,才称得上我见犹怜呢,唐梦哪里比得上?”我自知不该提起唐斐,心下不由歉然。
四目交视,一时间相对无语。从彼此眼中看到的,是淡淡的沧桑,所有的情绪都藏在沧桑后面。遥忆当年,唐斐、唐悠和唐梦,他最大,她最小,我夹在中间。三个人虽都姓唐,却没多少血缘关系,只是喜欢混在一起,慢慢长大。三小无猜的日子,是何时一去不复返的?唐梦,至少在三年前,我知道,是爱着唐斐的,而今,她若非在这里做了唐门的暗探,也早已被唐斐送入花轿,成了门派笼络中一颗美丽的棋子。而今,我的心灰意冷,她的满腔幽怨,唐斐,可曾换来你的志得意满?窗外明月在天,清清冷冷,全天下正抬头望月的人中,是否也包括了唐门现任的年轻掌门?
许多东西,去了就不再回来,所以我们已经一无所有。
什麽也没有,也没有可以归去的地方。
良久,唐梦低低地问我:“秋哥,你为什麽不早点来找我呢?你其实不敢信我的,是不是?”
我撑起身子,轻轻为她把一绺青丝拨到脑后:“我从来都没有不信你,我是怕连累了你。若不是山穷水尽,我不会来找你。”
漆黑的长发,丝丝缕缕,唐梦,虽然答得有点心虚,但我是真的盼你幸福。
“我们尽量少见面,有了消息就找个隐蔽的法子告诉我,我不担心左回风,我担心的是唐斐。”
唐梦抬起头来,眼睛里已射出了锐利的光芒:“你放心好了,在我这里,谁也动不得你。我会照你说的办。”她忽然露出担忧之色:“你确定要这麽还债?十万两对我来说不算什麽的。”
我笑了:“潦倒到要用苦肉计换得一点时间的人,是不该有能随随便便拿出十万两的朋友的,你说对不对?”
夜凉如水,寒意沁人,从温暖的房间里走出来,象是刚刚回到了现实中的世界,身后透出柔柔灯光的房间则象是我的一个梦境,踏入复又踏出的梦境;已经往去,却因为一起长大的唐梦而突然浮现的,再也不愿回首的,梦境。
唐梦,对不起,有些事,我还是瞒了你。不让你知道,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第三章淡妆封神
住进天香楼前,我一直靠行医为生,于是某人一声令下,楼内各色人等都知道天香楼专门请了一位大夫以候不时之需。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很快就湮没在大宗八卦之下。
略略出乎我意料的是,需要诊视的病人居然不少,除了楼里千娇百媚的姑娘外,争风吃醋受伤者有之,酒后好勇斗狠受伤者有之,二者兼具者更有之。我开始怀疑唐梦非要我住进来的原因或许是天香楼原本真的打算请个大夫。可怜我拖着一手乌七八糟的绷带,忙得连脑子也连带乌七八糟起来,好在总算尚余一点清明,想起了左大庄主“好意”借给我的帮手还在一边凉快,于是权宁只有不情不愿担起所有包扎、按摩的工作。
权宁其实很好相处,性情直爽却不浮躁,纯真但决不天真,和我很快也就相处融洽,甚至对医学开始有点兴趣了。虽然心中牵挂,但身边暴躁而衰弱的母亲换成了权宁,我其实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心情似乎也不似以前压抑。我偶尔会隐隐感觉到,左回风把他放在我身边,说不定真的有一点点好意的成分在里面,当然,只是一点点的一点点。我摸不透他在想什麽,老实说,也不关心。现在的我,并没有什麽可以利用的价值,也没有想做的事情,只要留在左家庄的病人过得安稳,我愿意随他去玩。我有时觉得内心深处的自己已化一为二,一半在沉睡;另一半也混混沌沌的,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