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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着干净利落的黑色大衣,侧脸隐没在帽檐投下的半圈阴影里,步伐从容。
几乎所有人七嘴八舌地同时喊了起来:“严哥!”
“严哥好!”
“哎呀,严哥可算是来了!”
一片喧哗声里的恭敬程度过份得有些脱离现实了。
……
陆童用正在吃东西含糊不清的声音说:“这啥玩意儿?真人版潜行狙击还是现实版使徒行者?”
要是以往,尤可意可能会积极响应陆童的吐槽,但这次不同,从目光落在那人身上起,她就忽然间愣住了。
那是一顶纯黑色的棒球帽,帽檐总是被压得低低的。
侧脸很醒目,哪怕相遇两次都在夜里,却也鲜明得不会被夜色吞噬。因为很好看,并且带着一种不易接近的距离感。
她认出了那个男人正是一周前载她回家,并且把她从酒鬼手里救下来的出租车司机。
被称为严哥的年轻男人拉开了椅子,漫不经心地坐了下去,也没说话。那群人却一下子更加热闹起来,忙着给他倒酒端菜,嘴里说着热络的话。
尤可意一直盯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头看过来,顿时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双眼睛还是和上次见面时一样,黑漆漆的,深得像是一片寂静无声的大海,看不出任何情绪。
尤可意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自己,但他出手帮了她,她还没有表示过感谢,所以上前道个谢或者至少对他微笑示意,两个选择总该有一个。
然而不等她弯起嘴角,那个男人又淡淡地把头转回去了。
她的笑容硬生生地僵在了那里。
陆童飞快地在她大腿上掐了一把,明显是在报复刚才她掐的那一下:“看什么看啊?刚才不还说我呢?赶紧埋头苦吃吧你,圈养动物!”
“说得就好像你不是跟我住一个圈似的!”尤可意不忘还嘴,然后压低了声音,“那个戴黑色棒球帽的男人就是上次救我的司机。”
陆童当即转身看了两眼,没看到正面,只能凑过来说:“不是开出租车的么?怎么看样子更像是混社会的?”
“我怎么知道。”尤可意把她推开了些,怕这种窃窃私语的动作引起他们的注意。
陆童不太会吃辣,很快去外面那条街买奶茶,叮嘱尤可意留在这里打包。
老板娘絮絮叨叨地跟她说着话,她的心思却被棒球帽那桌的声音拉走,隐约听见他们在说些“做掉“、“砍“或者“见血“之类的字眼。她心头紧了紧,越发觉得他们不是什么善类。
还是算了,道谢什么的偷偷摸摸在心里进行就好。那都是些大人物,也不可能记得她,万一她唐突地跑上前去道谢,对方一脸不耐烦地叫她滚,或者拿刀砍她……
正胡思乱想时,她听见那片嘈杂声里有人大声问了句:“严哥,那晚等到放话要砍小凯的人了没?”
大家都消停了点,声音小了下去。
然后那个叫严哥的,之前不怎么说话的人,终于开口了。
是非常低沉清晰的声音,缓慢而清冽,听不出什么情绪。
“没有,有人走漏了消息,他知道车里的人不是小凯,是我。”
那声音像是她喝过的那种浓度适中的热可可,低沉醇厚中又带着点被吸管的搅动勾起的漩涡,漫不经心,轻轻摇曳。
但色彩是厚重而浓郁的。
她忍不住抬头看他,却只看见他那低低的帽檐,和在桌上把玩着酒杯的手。只有食指和拇指轻轻地捏着那只小巧的杯子,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杯子里的透明液体微微晃悠,倒映出他修长漂亮的手指。
片刻的停顿以后,她听见那个男人补充了一句:“今天下午已经找到他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忽然引来一片甚至带着喜悦的笑声,嘈杂,刺耳,还有人吹口哨。没有过多的语言,但尤可意就是觉得心头有点慌,几乎已经想象到了一些血腥的场景。
为了不继续脑补这些奇怪的东西,她决定去路口的奶茶店找陆童,所以匆匆结了账,拎着打包好的烧烤快步走出了蓝色的大棚。
都已经走到巷子口了,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心头微顿,警惕地转过了头去,首先看到的竟然是……那顶棒球帽。
被称为严哥的男人神情浅淡地站在她面前,修长的身影挡住了他身后的那盏路灯,在她的脚下投下一片阴影。
“有,有事吗?”尤可意的声音有些紧绷。
严哥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递给她,她当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糟了,难道是察觉到她在偷听,所以他要掏刀子捅她?
然而等她看清他手里的那只白色手机时,才瞬间回过神来。
“怎么会在你那里?”她张着嘴,伸手接了过来。
严哥看了眼她愣愣的样子,言简意赅地说:“那天晚上你掉在车上了。”
仅仅这么一句,也没等她道个谢什么的,他径直转身往大排档走。
尤可意有点懵,却还是追了上去,“等一下!”他没停,她只能又提高嗓音喊了一句,“麻烦你停一下好吗。”
严哥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她,“还有事?”
她从包里拿了几张百元钞票出来,递了过去,“谢谢你那天救了我,还有今天还了我手机。”
严哥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表情,似笑非笑,嘴唇微微扬起,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尤可意赶紧补充说:“我知道这钱算不了什么,但你大晚上还在外面开车也不容易。”她又越过他的身影,看了眼不远处那辆重型摩托,“大冬天的开摩的就更不容易了,所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真的谢谢你了。”
严哥低低地笑了两声,伸手抽过了她捏着的几张钞票。
尤可意还以为他接受了,岂料他伸手拿走了她的手提包,然后轻轻松松地把钱塞了进去,又重新把包塞回了她手里。
“这附近绿地太多,住户太少,大晚上的就别老是出来晃荡了。”他这么说了一句,然后就转身走了。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伴随着走路的姿势微微有些晃动。
尤可意只能看着他头上那顶棒球帽,心想他究竟是个什么人呢,不爱钱,特立独行……反正不像个出租车司机。
☆、第03章
难得回一次家,没想到的是一回去就和妈妈吵架了。
原本厨房里的阿姨还在烧菜,菜色都是尤可意喜欢的;爸爸拿着报纸在一旁看新闻,偶尔念上一两则养生方面的知识;妈妈和她坐在长沙发上,一面问着学校里的事,一面看着她削苹果。
一切都很温馨,很平和,几乎让她真的产生了一种从前没有过的幸福感。
结果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妈妈时,妈妈问了一句:“下半年几月份开始实习?”
尤可意一下子想起了前几天就打算告诉她的事。
她今年已经大三了,九月份就要开始实习。因为周末一直在培训中心教舞蹈,所以很高兴地答应了经理,实习期会在培训中心做全职舞蹈老师。
妈妈一听,几乎是一瞬间抬起了头,惊讶地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她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尤可意,接下来的事情也许会很糟糕。
首先是那只削好的苹果被她重重地搁在了果盘里,然后她站起身来质问女儿:“谁准你答应的?谁准你自作主张找好了实习工作?谁给你的权利瞒着我做出这么重要的决定?”
一声比一声重,一字一句像是冰雹一样砸来,掷地有声。
尤可意一慌,下意识地跟着站起身来解释:“妈妈,我只是觉得经理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在那里教舞蹈。实习期很短,如果可以——”
盛怒的女人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尖锐不已,像是开水煮沸时水壶激烈嘶鸣的声音,还带着狂躁不安的水蒸气搅乱了一室的岑寂。
“你喜欢?我从你一进大学起,就耳提面命地告诉你,你将来会进文工团,会站在那个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舞台上跳舞,就从你实习期开始——你是不是把我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她开始因为强烈的情绪波动而加剧了呼吸的力道,胸口一起一伏,全然不顾尤可意想要解释却无从插入的样子,只是武断地下了命令,“我早就跟团长说好了,只等你实习期一到,立马就可以进去!你马上打电话推掉什么培训中心,好好给我进团去!”
爸爸已经放下了报纸,起身按住她的肩,低声劝了一句:“好好说话,跟孩子发什么火呢?”
尤可意对上那双冰冷愤怒的眼睛,竟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其实是有很多话想说的,想解释,想让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可是和从前任何一次都一样,所谓的“自己的想法“是不可以存在的,是没有意义的。
大概年轻就是气盛,一次一次想做无谓的尝试。所以尤可意依旧顽固地抗衡,企图在重压之下让她看到自己的那点不甘心。她捏紧了手心,看着果盘里的那只略微锈了的苹果,低声说:“妈妈,我真的很喜欢教小孩子跳舞。我可以跳我想跳的舞,让很多人喜欢上跳舞这件事情。文工团也许待遇好,也许前途无量,但我不喜欢那种被约束的感觉,我——”
那只苹果被人以粗暴的姿态拿走了,拿它的人似乎全然不懂得它的无辜与它身上所蕴藏的替它削皮的人想要与母亲好好相处的初衷,只是把它重重地扔进了垃圾桶里。
咚的一声,是重物落进桶里发出的沉闷撞击声,也是心脏沉入无边深渊里的动静。
祝语冷冷一笑:“难怪低眉顺眼地给我削苹果,我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原来是早有准备要气死我,我真是天真啊!”
尤可意的视线死死地定格在那只被人丢弃的苹果上。
天真的人哪里是妈妈呢?明明是她。
还以为这会是难得的一次和平共处的幸福时光,结果呢?结果她努力想要维持的温暖还是只持续了那么十来分钟。就好像是拼命绽放的幼嫩花蕾已经冒了那么点粉